半岛区上空的蓝

  我叫渡边东岛。哈几煤吗西得,多-走哟诺西哭噢内那--大西吗撕。

  我住在半岛区北大冢,自我爷爷那个时候,就住在了这里。这里有一条很久的大街,虽然往日嘈杂,不甚起眼,却也安宁。两侧排列着各种商店,哪一家都不像是京都那种红红火火的景象,不大但都是人们营生的重要之源;这里全部都是爷爷那个时候留下来的旧建筑,建筑的方向大多都朝向太平洋那里,里边黑洞洞的。爷爷在我初上中学时便因疾病故去,我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知道的,我爷爷那个时候的人们,生活非常的困顿,人们在那个时候都非常需要安宁平凡的生活,所以这里的房子从那里开始便这个样子一直到现在,面朝大海,为了祈福太平。建筑陈旧却难得保留下了那个年代感,有的商店连招牌上的字,风吹雨淋日晒,都消失殆尽了。父亲还告诉我,这一带未曾在战争的年岁中遭受空袭,所以这些民房才得以原样保留了下来。当然这里现在也有的重建过,也有的或扩建或修修补补,这些房子大多反倒显得比旧貌依然的房子还要脏乱,大概是因为破坏了原有的和谐,所以这里大多数人对故去怀有敬畏,并不大动土木,改变的只是里面的家具陈设瓢盆生活。

  时过境迁,但光景如年,这里也有不少的人都因为空气污染,噪音干扰,而迁往郊外了,有的好的条件便去往了较大一些的城市,剩下的或是廉价的家庭旅馆,厂矿宿舍,或是搬迁上有困难的商店,或是死活舍不得离开世居之地的顽固派。由于周边的砖厂沙厂的运输车辆大量运输扬尘,所有的东西都像笼了一层薄雾似的灰蒙蒙脏乎乎。

  在这条街上走上大约十几分钟,路过两个路口,出现一条小商店街,当中一块招牌上写着’机电修理’,这便是父亲退休以后唯一的工作。

  店不是很大,但前来修理的车辆也接连不断。这是父亲每天坚守的地方,也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了,父亲年轻时因为工作中犯过错误,一直以来工资就无法跟同事一般享有正常待遇,退休后的养老金也是入不敷出。还好父亲那个时候除却上班也自学了一门手艺,退休下来,便张罗这么一张小商铺,生活还算平稳。我家应该算是属于搬迁上有困难的那种情况了,母亲常会抱怨空气中被荡起的尘土,还有噪音,便忿忿说要早点离开这里。这里,自爷爷起已经住了三代人之久,搬离并不很容易。

  那个时候父亲的父亲是这条街上负责电力的电工,所以父亲小时候就在这方面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趣。修理店的卷闸门一落到底,门上写着父亲的联系方式。店内漆黑一片。货架上面摆满各种电车身上的零售件,往里走到店的尽头,屋里光线若明若暗,从脱鞋处上去没有几步,有间简单的客厅,摆着一套沙发。房间不是很宽敞,窗口透进老早以前电影里的那种昏暗的光线。左侧是一间住室,可以看见厕所的门。父亲和母亲住在一楼。右侧立一陡梯,爬上去就是二楼。较之一楼,二楼敞亮得多,楼梯口右侧有个餐厅样的房间,再往里是厨房。房子本身虽旧,但厨房却像最近装修过的,烹调台,水龙头,餐具橱全部都光闪闪地焕然一新。这主要是因为这么几点,一来父亲因为开店,所以一忙起来,动不动就叫饭店送来几份来,或者去肉店买些炸肉丸对付一顿。对这个母亲就讨厌透顶,讨厌得简直不能再讨厌。再不然就做一次咖喱饭一吃三天。这么着,母亲就把厨房置换一新,买来食谱书,大花心思研究做菜。母亲那人其实最讨厌和家务事沾边,几乎不会做什么菜。母亲下决心自己动手做出像样的东西来,后来父亲问母亲怎么做出一手地道的关西风味,母亲说写这本书的人是关西人,我做的菜也就跟着成了关西风味。二来好客是我们的家风,父亲他尽管自己滴酒不沾,可家里到处是酒,我问干什么?给客人喝呀!

  走廊尽头一架又窄又陡的木楼梯,到得一处很宽敞的晾衣台。晾衣台比周围住宅的屋脊明显高出一截,临近一带尽收眼底。再小一点时候的我,经常与邻居家的织田静香爬上三楼的晾衣台看风景。拿上来两张坐垫,四瓶弹珠汽水和静香的小提琴,于是两人眼望空旷的天空,仰起脸来喝汽水。我问静香可不可以拉一曲《在屋顶上》,因为我觉得:面对着蔚蓝色的天空,喝着带有泡泡的汽水,拂面而过的清风,拉上这么一曲就算是一次完美的约会了。

  “没学,不拉!我从不学这么矫情的曲子!”静香想都没想一下就回答了我。

  她唱起以往流行过的民歌。歌也好,小提琴也好,都实在不敢恭维,但她本人却是满脸自我陶醉的神情。她唱了《温柔的蓝》,《柠檬树》,《草莓恋曲》,一首接着一首唱下去。那个时候我想,但我没成为能一直坐在静香的旁边听她拉小提琴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香不在我的感觉区域内了。我说的不在并不是不喜欢了,而是某一段时间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忙了些什么,自己好像不存在似的,消失了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缓过神来,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里去了哪里,也不再有静香的任何信息。

  再大一点时候的我,知道了静香是被她父亲带去了东京,还有静香的母亲。这是母亲告诉我的。静香家经营的是一个小书店,她母亲在家时就一个人一边带着静香一边打理着书店,有时静香的母亲需要出去进货家里便只留下静香,母亲便会前去照看一番,有时赶不回来做饭,静香就跟我一块吃,我还记得,我总喜欢吃母亲夹给静香碗里的饭菜。我那个时候只要有时间就跑到静香家翻看各种心动的书籍,但里边值得心动的书实在是少的可怜。咣当推门跑进去,迎面一排除杂志没别的。听静香说脱手最快的是《妇女杂志》,就是附录中带有四十八种新技巧插图的那种货色。再就是连环画,也有销量的,什么《星期日跳跃杂志》。当然还有周刊。再往下就是实用性书籍,例如《围棋谱》,《盆景制作方法》,《快速戒烟法》等等。就这些。没有《战争与和平》,没有《性的人》,没有《麦田里的守望者》。尽管良莠不齐,我也狼吞虎咽一般,父亲虽不喝酒却极其嗜烟,后来每当我看到父亲在店前冒烟,我就上去给父亲背诵《快速戒烟法》,父亲对此表示口头肯定,并不身体力行。

  静香家卖掉了书店以后,我失掉了读书的好机会,同时我也失去了静香。不久那里重新开了一家唱片店,我一个人的时候,有时会进去看一看,并不买。我是经常看书,但并不是博览群书那种类型的嗜书家,而是喜欢反复看同一本自己中意的书。

  从静香走了以后,我更习惯看,而少说。跟静香在一起,也几乎是静香在讲,那个时候我还说过她,女孩子要文静些稍好,不要太多话。可那个时候,我总是喜欢听静香说话的,她跟我讲她上过的那个中学是女子中学,其实女生们看不到男生也会像男生太久不见女生一样,这些女生的心里同男生都一个样的,静香还告诉我她们的学校那个角落里总会有一缕烟从墙里面冒出来,不知情的人们总还以为是里面哪里失火了呢,其实那是在焚烧女学生们的生理垃圾的,每个月都会大量焚烧一次。

  静香走了以后,我几乎没有异性朋友,就连男性朋友也似乎是没有的。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课时一个人孤零零的单坐——这是别人眼中的自己。有时也会有认识的人问我:喜欢孤独?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一个人的时候太多,看书的时间就变得充裕起来。这个假期,我足足的看完了七本书。看书的时间长了,低头的时候多了,终于有天我头疼的厉害,父亲生意忙总是脱不开身的,母亲便带我去了区卫生院,医生诊断我是患了颈椎病而引起的头疼,并嘱咐我不要长时间低头。从此,母亲便再番唠叨我少看书,要我多走动。

  有一天,我和静香在三楼晾衣台看见有只黑鸟从高空俯冲啄刺电线杆下面一只黄色的狗,黄色的狗被啄的东躲西跳的,黑鸟一直没有停留,没有留下一刻的意思,从天空扎进巷子里,从低处再冲上天空。过路的人们还在好奇,这一奇观,在这里,这条旧建筑的大街上,通常人们之间,畜兽之间,人与动物之间都是和谐的平静的,像那些旧的建筑一样。人们在路边昂首指点云云,狗的主人来到之后,便很快对黑鸟采取驱赶,黄狗在主人的脚边打转,寻求庇护。狗的主人,扬手作势,口中念念有词,街上的路人更是对狗和狗的主人给予更多的支持与安慰。黑鸟在人和狗的上空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天空里远远传来声嘶力竭的啼叫。我看向静香,静香出神的看向天空中的黑鸟,眼中汪汪的……

  假期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得去一趟医院,作颈椎牵引理疗,医疗并不十分痛苦,却每天必不可少。昨晚因为想很久以前的事情而睡不着,早上母亲反复叫我起床,我起来下楼上完厕所,又上楼爬上三楼的晾衣台取昨天晒上的衣服。我从晾衣架上取下衣服,放在左臂上,刚转身下楼,有什么东西跌落在我的头上,我确定是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头上,而且是有分量的,而感觉得出是什么软体的物质。我举起右手在大约感觉的地方摸了一把,没有摸着什么,我不相信,我大约的又摸着来回,放下手来,手的无名指跟小拇指上沾染一些红色的混合物质,但我确信那不是血的颜色,我放在鼻子边嗅了嗅,抬头看看天空,天空跟那天静香跟我看的一样,温柔的蓝。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什么。

  我冲下二楼时,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前,我告诉母亲,妈,有什么东西在空中袭击了我,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我附弯腰,让母亲看我的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母亲看了说,没有什么啊。我背对着母亲,蹲下身让母亲再看看,母亲嗳了一声,我扬着右手,嚷着你看你看。母亲吁一生,你瞅瞅,这大早上的,刚一起来就让鸟袭击了。我在一旁恶心到没有声音,皱着脸,我要洗头。

  跟母亲在去医院的路上,我问母亲这该会是什么预兆吧,而且是红色的,难道是什么喜上眉梢或是什么好的运力。母亲说,不是的,再怎么一大早刚起床就被怪鸟袭头也算不得了什么好事。

  到了医院,平日里都在的雪村永泽医生,今日却不见上班,无奈,母亲说这不白跑来一趟吗。

  那一天,我和静香都看到了,那只黑色鸟的巢就在我家二楼的屋檐上,从三楼往下,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鸟巢里面。

  鸟巢的里面有两只小的鸟雏,张着大大的嘴巴,嗷嗷待哺,叽叽喳喳,雏鸟伸长了脖子,脖子那里还没有羽毛……

  这只黑色的鸟有三只孩子,还有一只,她掉在那里,掉在路上,永远的掉进了深远的记忆里。

  这才是真相,真相就这么一个,但它不为人知,静香走后,只剩下我一个。

  静香也永远掉在我的十七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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