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张:方法
城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混乱，而原因很简单：现实不是话本，只要身处文明社会，进入他人家中打晕别人一家这种事情就很难被无声无息地放过。
不过同样不是话本的是，现实不是有意愿就能做成事情的地方——这种混乱没有持续太久太久的时间。如今的林依云不用猜也能知道是何几种可能的因素在其中降低着事态可能的严重性。
比如，徐家人是外地人，在本地缺乏亲族力量的支持，在主张自力救济的北境也无法全然地依靠城内的民兵守卫。徐父是来这里做生意的，算是有生意伙伴，可就算有，生意伙伴还是不能与家族力量相比。
还比如，无论徐家人自己是怎么认为的，事实就是其实是他们自己，而非客人率先发动了攻击。这一点在外人面前很难求证，却的确可以降低他们自己的追究欲望。
此外，林姑娘不是那种喜欢出狠手的人，近战搏击的技巧虽然比不过展逾明，但也远远超出一般人了，能够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在她手下，徐家人最多只是晕上一段时间。
以及他们毕竟没有偷窃，也没有破坏对方什么东西，走时还很友好地把徐家小姐抱到了床上，外加替他们关上了门。
只是便是没有被追究到自己头上，两位才刚刚赶到的旅行者就又开始急着动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执着于要走的只有林依云一人，而身为天师的赵时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抛下城中不知道多少陷入了危机的平民百姓——他们后来也为此有过一段不算激烈的争执，即便他们的同行来源于巧合且也并没有什么牢固的约束。
赵时曲极其希望林依云能够留下来，或至少是留一小段时间直到摸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按照他的意思，通过这种方式，哪怕情况已经恶化到了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两人也不至于泥足深陷，或至少能给他留下呼唤师门帮助的机会。无论是对两人的个人安全，还是全城百姓而言都不是一个坏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天师察觉到了对面那有着银灰色长发的姑娘内心中的动摇。
“你知道么，我曾经也面对过类似的选择。那时，我和他到了一个妖物集聚的地方。那些妖其实对我们没有太多的敌意，我们也只是想要借个道而已，照理来说，我们的确没有必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她之后是这样说的，“只可惜，那时的我发现那些妖吃的是人肉……今天的我后悔了。”
“所以，当时的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妖物动手。”赵时曲沉默了片刻，已然知道了对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知道了那个妖物集聚的地方究竟指的是哪里，“那是当时最具风险的抉择，毕竟你们就算真的要消灭那些妖物，也不必急于一时。如果姑娘你后悔了，今日之选择完全可以趋向稳妥。”
“不，我后悔的不是这个。”她仿若无意识地摸了摸脑后的发簪，“我那时只是幼稚地把打打杀杀当做了生活的全部而已……”
然后她笑了，说出了一件虽然是事实，但在事实上也的确有嘲讽意味的话。
“另外，就算是要实现帮助城中人的目的吧……虽然先生你是天师，可眼下不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解决措施都拿不出来么？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我选择与你一起走？”
……
从争执的结果来看，蛇妖姑娘占据了上风，即便这主要不是因为她的口才，而是因为赵时曲本就不喜欢与人争辩。不过，两人虽然在口头上选择了分道扬镳，但到了次日林依云出发的时候，天师先生还是跟了过来。
眼圈很黑，眼里全是血丝，也不知是看了一夜书，还是施了一夜法。
反正现在的姿态摆得很低。
“姑娘教训的是，既然本道对此事来源为何，影响为何尽皆一无所知，大言不惭地说要如何选择岂不幼稚可笑。去寻找逾明兄是对的——在这种四处危机的情景，无论目的为何，收拢可用的信息和力量永远应该处在第一位。还请姑娘允许本道同行。”
那么当然的，林依云不会选择拒绝。
因为天师毕竟还是天师，是专门解决各种魂魂鬼鬼等各种疑难杂症的专家。即便赵时曲没能搞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他在也总比没他在要好上许许多多。
而且他很显然对自己对发生了什么束手无策而很不甘心。
“怎么会这样呢……”赶路的时候，他还在喃喃自语，“许多表现倒像是在直接影响神魂了……可倒影当然只会是倒影。倘若镜中人影即为神魂之投射，那又如何解释人身上的衣物一并可见，又如何解释从镜中一样可以见到砖石草木乃至于山川河流？固然万物有灵，可若说烧制的砖块都有其灵，还能凝视清晰至此，那未免也太过牵强。况且许多铜镜工艺不佳，镜面不整以至于倒影扭曲。倘若这与灵魂相干，又岂能有如此轻佻之变化？不合适，不合适……”
“或者从仪式与术法的角度上来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阵，他又转换了一个新的思路，“倒影与本体具备强关联，如果能经由倒影来影响本体……也不妥也不妥，虽然倒影是与本体极为相近，可到底是先有本体才会有倒影，一如现有父亲后有子女。只闻影随人动，何来人随影动？简直因果倒置……”
其实要让林依云来评价，她倒是觉得赵时曲所设想的许多说法都很有道理。只是她也不明白究竟是她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不明白世间事物究竟是如何运行的，还是赵时曲自身还是受困于所学之窠臼。
不过赵时曲虽然没搞明白最本质的原因，但他还是拿出了一些能够缓解问题，或者至少可称激化矛盾的办法。
“无论这背后的联系是什么，本道可以尽可能地削弱这种联系，稳固受术者的神魂，帮助他尽可能维持神智。”在第一个休息的夜晚，他这样说，“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本道可以再多设几道通路，极端地加强人与影的联系，说不定可以借助那未知的力量一举实现现实与镜中的翻转……如果真有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