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影子

  这本该是一个悠闲的午后。

  是的,本该。

  林依云急促地呼吸着,把被打晕了的徐家小姐放在了床上。徐家小姐的确是一位很是漂亮的女性,在气质温婉,独具仕女风范的同时还很有一股子坚强独立的北境气质。林依云原本是有些吃醋的,因为对方的确拥有足以让她产生危机感的本钱。

  可现在,她只希望一切真的只能局限在这么简单的一件情爱事上。

  被她打晕了的不止徐家小姐一人,还包括了她在家的父亲。

  “在你施术之前,他们至少在现实中的表现还很正常,而不是像这样疯了一般要与我们动手。”蛇妖姑娘看向了身旁的天师,目光锐利,“即便你是天师,但最好还是有些解释。”

  “本道只是破除了其中的见障。姑娘莫不是以为常人无法察觉异状只是因为粗心呆傻?不然,只是因为你我身具法眼,看破了这里面无形的见障罢了。姑娘你也是知晓的,本道的术法不能妨人。”在林依云的印象中,赵时曲很少有真正惊慌的时候。他曾经在一群野狼的攻击下顾此失彼,但那也只能称得上是手忙脚乱,算不得惊慌,可眼下,即便他看似平静,但蛇妖姑娘能够察觉得出其内心的彷徨,“可只不过是破除了见障,又何至于此?”

  瞧见了真实者的正常行为可以是恐慌,惊叫,乃至于怀疑眼前的天师是某种江湖骗子,可绝不会是如同疯了般地对常人进行攻击。

  这根本……

  这根本就不存理智,反倒类同某些疯狂的鬼物。

  “天师大人,连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本道从未在任何记载中见过这等场面,倘若不是自信自己还算安全,反倒是要怀疑自己沦入了梦境……”赵时曲连连摇头,“唯一与这有些相关的,勉强算是镜里镜外有些差异的故事,那也不该如此这般——那些都是在说有些妖鬼会无镜中影像,可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其不存实体,所谓形象本就是幻觉。这是部分所谓‘照妖镜’传说之根本,实质上也不存在什么深奥的原理,不算何等奇诡的现象,与这目前发生的更是天壤之别。”

  然后是一阵沉默,现场只余两人的呼吸。

  即便此刻仍是青天白日,可一种莫大的,无形的危机感已经涌上了两人心头。

  还是蛇妖姑娘率先打破了不自然的安静。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只有你我这样的少数人才能看穿镜后有限的真实,可便是如此,我们甚至无法把这件事告知旁人——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至少在表现上,他们不太能……”她想了想,选择了个合适的字眼,“……‘接受’实际存在的现实异状。”

  赵时曲有些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我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术算有结果吗?”蛇妖姑娘又问。

  “没有。”赵时曲额前已经微微冒汗,显然他也一直没闲着,至少手中的法诀就没真正停下来一刻,“当然,或许再过一阵子就能……”

  “那先生便自己等这个结果吧,我不等了。”

  林依云打断了他的话。

  此刻,蛇妖姑娘的面色反倒骤然轻松了下来。

  “他也来调查过,我要去找他。”

  “等等!”赵时曲急了,“这家人可是从北面来的!北面的情况可能更为严重!姑娘就未曾想过,既然逾明兄未曾解决这里的问题,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还继续选择往北而非往南回去,岂不是说明他自己也……”

  他顿住了。

  看着对面那姑娘的表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到了这种时候,她真正在乎的,其实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不然,又有什么能够阻止她掉头离开呢?

  就在天师面前,蛇妖姑娘拾起了掉落在地的铜镜,低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

  那是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眼尾微挑,黑褐色的瞳孔宛如一口沉静的深井。他直视着前方,目光锐利凶狠,竟如同一头受困的凶兽。

  然后他眨了眨,狠意被隐藏了起来,重归古井无波。

  展逾明放下了手中的铜镜。

  无论外人怎么想,他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们想象中的,能够在真正意义上有效处理各类奇奇怪怪现象的专家。想要在江湖上混到今天,仅仅依靠的自己的武力纯属天方夜谭——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他所能做的,只有观察、思考,然后选择明哲保身还是贪功冒进。

  解决疑难杂症的那种专家有吗?一定是有的,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天师。

  可惜他不是。

  他也并不感到遗憾——人力有时而穷,一个人可以博览群书,但终究做不到万事可通。

  也没必要,不是么?

  有这样的一个常常听到的故事:一个人在走夜路,而越是走,这路就愈是黑,愈是冷,直到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环绕周身,直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他。

  心惊胆战的路人理所当然地不敢回头,只顾着埋着头往前走。可那声音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某一刻,路人感受到了一只冰冷的,可怖的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再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故事通常就是到这里结束了,说书人们喜欢这样解释:人肩有阳火,而人扭头后呼出的浊气会吹灭这种阳火,让活人失去来自自身的保护。而既然这人失去了保护,那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即便从事实上来讲,在这种情况下的回头者绝对会紧张屏息。

  所以故事只是故事,故事本身存在太多不知真假的幻想。但有一点的确是对的,设身处地地想想,即便是身为各种妖邪,要影响一个大活人也不是一个那样简单的事情。

  那么……

  倒影呢?

  没有多少正常人会把倒影视作自身的威胁,且不论是否能做到,几乎不会有人试图对自己的倒影图谋不轨。

  可倘若倒影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行为举止与自身并不完全一致,最后成了某种妖邪……

  那么问题来了,展逾明又为什么仅仅因为倒影有些问题,就如临深渊?

  父亲的鬼依旧是父亲,自己的倒影也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倒影当真存在于一个虚幻的世界,就算他展现出了一定的自由度,可除了倒影的来源本身,它还能与什么更具关联?

  即便是一个不正常的倒影,那也属于他,属于一位意志坚定的降妖人。

  那是他展逾明的影子。

  展逾明扶起了腰间佩剑。

  出门。

  门外是一副相当热闹的场景。尽管这里曾经是一个废弃的荒寺,但如今已经被过路的商队——当然主要是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众人围坐成了一个大圈,而被迫自我囚禁了许久的阿殷也终于得以在这个无外人的场所好好露面休息一番。

  当然带着那只最为核心的鸟雀。

  这只水晶雕刻般的雀鸟如今更不怕人了,甚至敢直接站在阿殷的脑袋上,对着周围的男人们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

  降妖人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坐在了自己的那辆马车上。

  静静地看着篝火给每一个人所拉出的长长的,扭曲的,交缠在了一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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