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有鬼
“姑娘一定是在说笑，镜里镜外当然是同一个右边，毕竟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倒影嘛。”
林依云对商家如此迟钝只觉得全然的不可思议。
“正因为是一个人，所以这才有奇诡之处……我先前说的是镜中人的右手。既然你先前伸出的是右手，那么理所当然的，镜中人出的应该是左手。”
“姑娘莫要论此鬼事，平白毁我店清誉。”商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来到了镜前，挥了挥右手，看向了林依云：“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何来异状？姑娘先前眼花了吧，再细瞧瞧？这分明一片正常！”
然而这次，镜中人动了的却也的确是左手了。
蛇妖姑娘沉默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她把目光从镜中的店家挪到了自己身上，与独属于自己倒影对视着。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时毋庸置疑的确信与坚决。
不，我没眼花。
她这样对自己说。
我确认过了。
但眼前的一切的确和先前见到的不一样。
“或许的确是我看错了。”她慢慢开了口，目光也从镜中的自己挪向了现实中的店家，“这面镜子太大了，我还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呢，可能是有些不适应……还有别的镜子可以看看么？”
“当然，当然。”
生意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放弃赚钱的机会，即便之前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
他回过头去拿别的镜子。林依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弯下腰，看着他捧起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随身梳妆镜。这面镜子太小了，从她的视角只能瞥见店家的下半张面庞。
下半张留着胡子的，属于中年男人的面庞。
一张扯了扯嘴角的，好像是起了一个嘲讽般微笑的面庞。
然后他回过了头，脸上的确是带着笑的，只不过是那种营业性的，市侩的笑。
蛇妖姑娘咬碎了口中的糖，瞳间隐约泛出了般的金。
“姑娘瞧瞧这面？虽然小，但可以方便地带在身上。这在先前可是卖出了不少面呢，姑娘家都喜欢这种……瞧瞧？”
她伸出手，接过了这面小小的工艺品。它很是轻薄，用料也不多，便是以女孩子的手也可以一手轻松抓起，可料想的是价格也便宜了不少，与先前的那面大镜子全然属于两种风格。
“挺好的。多少钱？我买一面吧。”
她原本并不打算购买一面镜子，部分考虑到的问题就是其在所有生活用品中偏向昂贵的价格，况且店家也不大可能因为她漂亮而给出一个优惠的报价，相比之下欺生欺外还更有可能。事实与她的意料相符，不过林依云也没了与人讨价还价的心思。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可能需要多给些钱才能得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消息。
她取出了自己的钱囊，然后突然表现出了些微的犹疑。
“对了。”她突然问道，“您说这种样式的镜子先前卖出了不少，是么？”
“当然，可不敢骗你。有一位姑娘前后来买了三面，可不是觉得不错与人分享嘛。”老板陪着笑，但目光就没真正移开林依云的手，似乎是想要从手指间细微的动作打探到对方真正的心里想法。
“那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么？”她开始数钱，“说不定我还会认识。”
这个不算什么不可泄露的秘密，是以即便售镜的店家不是很相信林依云的后半句话，他还是透露出了这个信息。
“哦，就是那位住在东巷的徐家小姐，说来她也是第一次来咱这座城。”店家收到了钱，笑容也真诚了起来，“姑娘你一定能与她有许多可聊的。”
……
孩子畏惧倒影的真实，而成人，则全然相反。
人们常常喜欢把一切匪夷所思的奇怪现象都归结于妖魂鬼事，此这种现象最常见于寄托了多数人想象的志异话本，因而也就有了夜间独行、野岭坟地、废弃凶宅等诸多相关故事，有了凡此种种无不源于生活，但归根结底还是幻象的创造性产物。
也包括关于镜子的。
有关镜子的奇谈相当源远流长，几乎仅次于其他鬼故事——人们似乎天然地就对一个惟妙惟肖的自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倘若一个孩子没能从小就接触自己的形象，真的很难形容他在长大后第一次见到镜子时内心的不解、彷徨、乃至于恐惧。
实际上，便是从小接触，也常见畏惧镜子的幼童。许多人这样解释着：这是因为他们只是孩子，同时也是因为单纯的不自信与不自知。
但或许还有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敢说出口的理由：他们都相信，孩子纯净的眼睛的确可以见到成人难以见到的事物。
说到底，人们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过为什么镜中会有另一个自己，为什么能存在这样一个与现实全无二致，却又绝不存在的一个虚幻的世界。
又或者说，那个世界当真绝不存在吗？
如果真的不存在，那么人们见到的又是什么呢？
当赵时曲从徐家人门口走出来时，他是当真惊讶于某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蛇妖姑娘此刻正靠在一颗掉光了叶片的树下，着装整齐，背负着她那把名唤“秋水”的长剑。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手里握着一面小铜镜，菱唇紧抿，以一种警惕到近乎猜忌的眼神盯着镜中出现的一切。
然后他透过那面镜子看见与蛇妖姑娘对视了一眼，而显而易见的是，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面镜子不错，姑娘早就需要一面了。”赵时曲靠上前去，以一个玩笑的方式缓解了一下自己打探别人私事的尴尬。
银灰色长发的姑娘摇了摇头，眸中的金几乎到了常人都能轻易察觉的地步。
“有展逾明的消息么？你知道他是谁。”
“这……”赵时曲一窒，但还是很快理清了混乱的思绪，“好吧，既然姑娘都知道了……逾明兄早在几日前就跟着一个商队去了北边。”
“可见到了徐家小姐？”
“这倒是未曾。”赵时曲摇了摇头，“虽然她似也在家，但本道不便于……咳，有些接触。因而只是与她父亲闲谈了片刻。”
“那便由我去见见吧。”
“哎，等等！”赵时曲大惊，“人家也只是寻常人家女子，你这还背着剑是要做些什么？”
蛇妖姑娘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铜镜抛了过去。
“有鬼。”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