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野狗
人与妖在生存的内在逻辑上有没有区别姑且不谈，表面上的生活习惯倒是有着极为确定的差异。
比如，妖若是想过夜，大约是不会愿意生火的。
其实妖魔未必害怕火焰，相比人类，一般的火甚至未必能对它们造成伤害。然实践经验能够告诉任何降妖人——除非必要，妖魔极少会选择借助火焰的力量。
但人肯定需要。
无论是为了取暖、做饭、抑或是加工工具保护自身。
天色已晚，明亮的火光再次于这片白雪的大地上闪耀了起来，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出独属于食物的清香。两位旅者并没有在先前停留过一晚的村庄内补充什么物资，可单单他们马车内残存的熏鹿肉也足够为他们手中的那碗面糊糊增添不少风味。
况且，便是没有熏鹿肉或储备的肉干，此事估计也不怎么要紧——不管展逾明与林依云都曾有过物质条件多么良好的一段定局时光，他们的优点都从未丧失：只要有所需要，吃苦从来不是一个令他们沮丧和恐惧的选择。
当然，这和他们但有条件就让自己舒服些毫无矛盾。
展逾明堪称奢侈地往简单的肉汤中加了不少碾碎的干红辣椒，使得这寒冷的天气都开始显得不那样具备威胁了。依依姑娘给两匹马喂了些豆子，这才坐到火堆旁，在两道特别大的咀嚼声中端起属于自己碗。
嗯……
其实只要做得好，在用料上有些讲究，就算是面糊糊也会很好吃，毕竟两位旅者无论如何也不需往面粉谷粒中掺杂沙土麦麸以换取一种虚假的饱腹感。依依姑娘小口但迅速地把热腾腾的一碗主食送下了肚，随即开始舀锅内的肉汤。
喝一口。
真香。
女孩颇为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感受着那股子暖意从胸腹处缓缓散开，感受着它如何迅速地带走了那股子由面糊所带来的厚重感。她常常会去买香料，可这些辣椒却不是她买的——在云城，两人多少也算是有了些声名，所以，有时候，他们会得到一些不用花钱却又质量杰出的限量商品。
是的，这些辣椒可不是本地那些普通货色，其虽然辣，却并不会让人感到痛苦，反倒是总让人觉得，喉间胃部有着淡淡却又持久的辛香热意。
再喝一口。
展逾明吃得很快，在依依姑娘还在喝汤的时候，他就早已经用雪擦拭过了碗筷，就等最后用热水冲烫一下了。在这片刻属于等待的闲暇中，他凝视着跃动的篝火，神色平静，却又显得有着些微的低沉。
天色愈发地暗了，也只有面前的这堆橘色的火光能在这广袤的旷野中给予人些微的安慰。两人都没有睡马车的打算，可便是如此，他们也把马车停在了营地的旁边，当做一面可有可无的避风的墙。
风又一次吹起来了，带来了如刀子一般的夜间寒风，也从炽烈的篝火中卷起了大片大片的火星。
马匹打了个响鼻。
依依姑娘抬起了头，与目光转向她的展逾明对视了一瞬。
“好像不太对劲。”她说。
展逾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准备一下。”
……
事实证明，既然依依姑娘能觉出肉汤的香，那别的生物就没有理由对此一无所觉。没让取出了兵刃的两人等待了多久，约莫七八双绿色的眼睛就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
“野狗。”
依依姑娘咬着牙，比展逾明更先看清那些藏身黑暗的丑陋生物。不同于那些毛色油光发亮、体格强壮的狼，野狗虽也成群结队，但先天体格和捕猎技能的差距使得它们身材瘦削，总是饥肠辘辘。
是以，它们的眼神中总透露着满满的为了生存而无所不为的疯狂劲。
展逾明什么也没说，只是稳稳地拔出了随身的佩剑，护在了开始显得有些惊慌不安的马匹旁边。
它们靠近了。
因而也在火光中愈发清晰。
林依云甚至能够看见其中某些成员脊背上的斑秃以及流淌着脓水的未愈伤口。女孩很难判断出那些颤抖着腿爪的野兽能否度过这样一个还算严酷的冬日，但无论如何，它们眼中绝望而又贪婪的光都证明了其绝不会轻易被烈火吓退。
至少在眼下。
它们包围了两人，女孩甚至听到了尖牙利爪拉扯马车木辕的声响。
她握着秋水，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位，不想被这种生物从背后偷袭。
可惜，马车车底也是可以穿行的，到底还是有一只流着涎水的野狗钻到了女孩背后。
一道刀光。
没多少可说的，也无需展逾明提醒，依依姑娘回身一剑就豁开了那意图咬她臀部的野狗头颅，直接让红的白的撒了一地。可她的这个回身仿若一个信号，其他野狗也顺着就扑了上来。它们狡猾地围着护着马匹的展逾明不攻击，便是攻击女孩，也总以她的身侧和背后为目标，但凡她有一个不小心，这些极爱攻击下三路，极爱通过扯出对手内脏获取胜利的野兽就能获得这片雪地里最为漂亮的那头猎物。
但它们到底没有成功。
很难说过去的依依姑娘有没有能力应付这种场面，毕竟她过去独身一人时至少可以上树下水，可现在，有了秋水的她以一种极灵巧的姿态旋转着，带起了一道飞旋转的刀光，也扬起了一道道在火光中闪耀着光辉的血珠。在大约砍死了三只野狗，砍伤了一只后，其余的顿时在一声悲鸣中作鸟兽散，重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毕竟还是野兽。
依依姑娘喘了口气，觉得脊背微微发凉。不远处的展逾明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马匹的腿脚，随即快步上前，一剑结束了那头尚未死亡野兽无光的命运。
女孩有些疲惫地重又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开始为自己沾了血污的武器做些清理和保养。
直到展逾明的动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展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带着血的手毫无停歇，声音淡然：“扒皮。”
“可它们的毛皮又有什么价值？”
“并非为了钱财，只为储备些兽肉。”
“这怎么可以？”惊讶的女孩连声音都大了起来，“我白天才见过死者，谁知道它们有没有吃过人！要是吃它们，我们岂不也是吃了人肉！”
展逾明的动作顿了顿。
“成熟些，姑娘。”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