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恶化

  展逾明和林依云两人皆为过路者,前者虽在江湖素有声名,但没了张屠户,谁也不必吃带毛猪——与那些遇到事情只得听天由命的小村庄不同,便是居住城中对修炼法力有颇多不利,云城内也总还养得起那么几位常驻的“客卿”。

  也只能是“客卿”。

  无论以何种方式来解释,身负公职确实对法力的修炼提升乃至正常运行存在不小障碍,挂个“客卿”或者类似的头衔便是极限了,实权是万万不能有的。便是那些已有的“客卿”,出身也并非根正苗红,而是自游历冒险中锻炼而出,最终不愿继续风餐露宿想要成家立业,这才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自然也就别再指望有什么实力上的进步,能不退后已然不错。

  不过,他们的实力到底还远算不得弱,至少拥有着超出常人的特异性,先前也一直是他们在处理城内的一些日常问题,乃至保护城内的一些达官贵人。他们也算是捡了个便宜,因为更强的游历人士参与此事不仅在事实上给了他们逃避责任的机会,也给予了他们与城内那些真正掌权者拉关系的一段美好时光。

  不然,他们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也得跟着那些“基层官差”东奔西跑,为城市捉拿狂魔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半是出于因缘巧合,半是因为对方也想刻意结交,林依云在某一次跟随官差外出搜查后在衙门见到了他们中的一位。那是一位容貌尚在中年,但须发已然斑白的强壮男人。他背着一把宽刃大刀,宽松的外衣下隐约着有软甲,左颊上有一长条可怖的伤疤。那伤痕望之虽形似利刃划过,可伤处的恢复成果倒更像是被酸蚀火燎了一般。

  “幸会,在下樊郐。”两人见面时,对方拱手行了一礼,动作有力而又显得潇洒,“听闻姑娘逼退了那魔头,今日一见,果真少年英才。”

  这声音一听,女孩才意识到对方年纪其实不算很老,长有白须还多因年轻时生活太苦,受伤太多,外加习武本身可能也伤到了底子。

  不是每一人都有林依云这般幸运,几乎无需耗费什么代价就能获得超人的力量,外加调理身体延年益寿的。穷文富武,打熬身体需要大量食补、需要药材调理、需要名师指点才能少走弯路不伤身体,偏偏要靠出卖武力谋生的都不会有多么良好的家庭背景——所以,理所当然的,未老先衰对于此种人士也是常态。

  借助天生的妖力及气息敏锐,女孩过往就有一种隐约的对手生命强度是否超出自己的隐约感应,如今在经受了一段时间的力量掌控训练后,感应能力也是水涨船高。她能感受到了对方那夹杂有衰朽感觉的勃勃生机,隐约能知道到对方已然如午后的太阳,虽依旧炽烈,却终究只能一步步迈向黄昏。

  当然,便是如此,她也没有什么看不起对方没有“进取心”等狗血的想法。

  女孩还是很尊敬地视对方为前辈。

  两人没有交谈太久,毕竟再怎么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性别依旧是一道现实存在的鸿沟。谈话本身没什么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无非就是互相交换一下身份信息,简单客套客套,算是交个浅浅的朋友,然临近谈话结束时,依依姑娘还是问出了这些天开始愈发纠缠她的些许疑惑。

  “城内是还有些别的安排么?”她问,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我总觉得……要是这样下去,那魔头可能就越来越难对付了。”

  她到底还是没把自己认为云城没有全力追捕那魔头的感觉宣之于口,但樊郐又是何等人精,当然听出了这潜藏的话外之音。

  对方沉吟了少许时光。

  “姑娘,并非所有事情终究都会有个结果的。”他说,“若是翻翻案宗,这无头悬案到处都是,又有谁有那精力去追查每一件事呢?”

  “可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案件了——这涉及了妖魔。难道降妖除魔不再是我等人族必须做到的目标了吗?”

  “林姑娘,死亡便是死亡,或因疾病,或因凶杀,无论何等原因,结果终究无甚差别。此城甚大,近来伤亡虽是频繁,但到底不足为奇,无损大体。可这城中万民,大都日出而作,日落而食,若是起了混乱,那便远不是眼下这般光景了。”

  林依云没被说服,但对方已经说了太多,也不会透露更多信息。

  那就回去问展大哥。

  “他们不怕那魔头屠杀百姓?”

  展逾明回复她的只有冷笑。

  “又与他们何干?”

  女孩睁大了眼睛,等着展逾明的解释。

  “无非是以为那魔愈是多杀,最初的目标在其心中也就愈发暗淡,其理智终究会扭曲到只知从鲜血中获取,他们只需安守己家,自可高枕无忧。可若是彻查,不仅此事,那说不得还得查出不少过往的黑幕呢。”男人给爱马刷着毛,头都没回,“你可知云城至今仍在开采汉白玉?凡此等深入山内开采之事,环境之恶劣艰苦常人难以想象,伤病乃至事故必然不少。其中,便是有些利润,姑娘莫非以为能到那些工人手中?说不得其中就有不少事情值得说道说道。”

  女孩只觉得不舒服。

  可事实往往正是这样: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锦簇花团下的那些腐殖泥土呢?

  不过展逾明转又显得若有所思。

  “那魔若真滥杀,无需他们自己想法子也自会有些高个子来为他们顶这个天。只是他们此番大约错算了:此事并非单纯一魔在内行事,在下疑有厉鬼牵涉其中。”

  “厉鬼?”高个子指的是那些行踪不定,却又总有些奇妙手段能在大事恶化前察觉赶到的天师,这个女孩知道,可另一个词女孩就只见识过相近的了,“就是那些乡间小路上迫人迷路,唤人吓人的影子吗?”

  展逾明摇了摇头,但没有细述。

  “瞧吧。”

  他只留下这两个字。

  当晚,女孩提紧了精神,但夜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隐约间或的犬吠和婴儿啼哭,没什么特别的声响。

  也是,她想,日子平平安安才是正常的,这样也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有人来敲门,力道重地近乎可以称砸。

  女孩开了门,门口是两位慌慌张张的捕快。

  “熊捕头没了!”

  这是他们开口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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