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这种神态,又使得人人心中疑惑:这个宋维,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扮演着甚麽角色呢?何以他像是甚麽都知道一样?他一定和整个事件有着关联,可是到目前为止,在已知的事实中,却又彷佛没有他的存在,这个人真可以说是怪异莫名!

  莱恩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宋维仍然一声不出,而且用双手掩住了脸。

  莱恩没有再问下去,他继续道:「秀珍的努力,可以说没有白费,她探听到,杰西在被俘之後,并没有被赤柬军杀害,他丰富的军事才能救了他。当赤柬军发现了他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後,对他还十分客气。可是虽然有了消息,却并没有用处,赤柬军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连正式的编制也没有,形同大股的流寇,秀珍全然无法知道杰西究竟在哪里。

  「过了不久,局势剧变,越南军队开了进来,大批难民涌向泰柬边境地区。秀珍随着难民群,还在不断打听杰西的消息。後来,在柬埔寨境内,实在待不下去了,就进入了难民营。

  「当她看见我的时候,由於杰西给她看过我的照片,所以她认得出我来。当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有了反应时,她简直是遇到了救星一样!

  「在办公室中,她向我约略说了经过,我就和泰国官员商量,泰国官员也十分合作¨¨¨我看多半是由於我的身分,允许我把她带到曼谷去。当天晚上,我和秀珍以及小杰西¨¨¨一起搭车到曼谷去,搭的是我专员的车子。在车中,我可以问她更多的问题。

  「我问的问题,全是有关杰西的。

  「因为杰西¨¨¨是我亲手埋葬的。他在被埋葬之後,如何又失踪,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一点,我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

  「自然,我没有把杰西阵亡的这件事说出来,我问得十分有技巧。我问:「秀珍,你好好想一想,你在私奔之前,见到了杰西,他有甚麽异样?」秀珍连想也没有想,显然,那时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不知道已回忆过几千百遍了。她道:「和上次他来度假不同¨¨¨他一见我,就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也紧拥着他。我爱他爱得那麽深,我们两人紧拥着,我在发抖,他也在发抖¨¨¨」

  「我在这时,问了一句:「你¨¨¨有感到他的心跳?」秀珍并没有怀疑我为甚麽要这样问,立时回答:「当然有,他心跳得厉害,他告诉我,他是逃出来的,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一切为了我,只要见到我,他就快乐了。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立即就答应,告诉他,天涯海角,我跟定了他。我们真希望就一直这样相拥着,不要分开¨¨¨足足过了两小时¨¨¨以後的事,彩云一定已经向你说过了。」

  「我点头:「是,彩云说你们一起上了一艘船,後来她还收到过你们寄来的明信片。告诉我,他¨¨¨杰西¨¨¨和普通人没有甚麽两样?我的意思是说,他完全没有甚麽异样之处?」我这样问,是想知道一个明明是死了被埋葬的人,怎麽可能又活过来的。

  「秀珍想了一想,奇怪我为甚麽会这样问,我只要她回答,秀珍才道:「我不觉得他有甚麽异样,只是¨¨¨他十分怕雷电。每当雷雨或是行雷闪电的时候,他会怕得发抖,一定要紧紧抱着我。我笑他,他说从小就是这样的,对行雷闪电,十分敏感。」各位,我认识了杰西很多年,他没有对雷电的恐惧,这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

  「他不怕雷电,在越南,雷雨是很普通的事,要是怕打雷的话,我早就知道。可是秀珍却说他怕打雷,那,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和他在一个大雷雨之夜¨¨¨发生了变化¨¨¨有关呢?

  「各位请原谅我,尽管杰西在失踪之後,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是我亲手葬下去的,我始终认为,这其中有不可解释的谜团在!

  「到曼谷的路程相当远,行车要好几小时,在那段时间内,我不断和秀珍谈着话。我发现那一段可怕的生活经历,对她有极严重的影响,形成她在心理上一种悲惨的麻木。有很多惨事,听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发冷颤,可是她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冷漠得像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最多在口角,泛起一种令人感到凄然欲绝的笑容¨¨¨「各位请不要笑我,秀珍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当一个这样美丽的女人,口角带着这种笑容时,会使看到的人心碎。尤其作为一个男人,就自然而然会想到,我要帮助她,我要保护她,我要令她快乐,我要使她尽量忘却那一段悲惨的日子!

  「唉!当时我也这样想,而且真心诚意地这样想,我心中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想帮助她。所以,当她的口角屡屡出现这种笑容之际,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轻轻碰着她的口角,好使她的笑容看来不那麽凄楚。

  「秀珍几乎没有甚麽反应,只是用她那种焦虑、惶急的眼神望着我。我一直在问杰西的事,看起来,杰西除了怕雷电之外,别无异样,而且,孩子也很正常。

  「对了,我很少提及孩子,孩子很正常,我只能这样说。很小,不懂事,在整个行车途程中,他大半时间睡着,只有一次醒了,吵着要吃奶¨¨¨「当孩子吵着要吃奶的时候,秀珍现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道:「孩子可怜得很,没有食物,我只好一直他奶。」她的话听来虽然平淡,但是我自然听得出,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在内。我忙安慰她:「不要紧,到了曼谷,要甚麽有甚麽!」她坐在我的身边,犹豫了一下,就解开衫钮¨¨¨天,我连忙转过头去,可是已经有了那极短暂时间的一瞥,看到了她丰满挺秀得叫人难以相信,像是象牙雕成一样的胸脯!

  「当我转过脸去时,我只觉得全身都僵硬,心跳得几乎连司机都听到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我耳际甚至发生轰鸣声——」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

  宋维在这时候,用极低的声音,叽咕了一句话。他说得十分低,连在他身边的原振侠都没有听清楚。

  莱恩上校的声调相当动人,措词也恰到好处。所以他的叙述很能引人入胜,把当时的情景形容得十分细腻。

  原振侠沉声道:「上校,对好朋友的妻子,你也会这样子?」

  一个年纪较大的会员,发出了责备:「上校,我不能不说,你的心灵不是很乾净!」

  莱恩苦涩地笑了一下:「何不乾脆说卑鄙?」

  那年老的会员道:「我正有此意。」

  莱恩有点激动:「你错了,先生,我绝不承认自己卑鄙,甚至不承认自己的心灵上有甚麽不乾净之处。任何男人,看到了如此美妙动人的女性胸脯,都会和我一样,有同样的反应,这是人的本能、天性!我又没有盯着她再看,当然更不会动手去触摸一下那看起来已是如此诱人的肌肤。先生,要克制自己做到这一点,不是容易的事!」

  宋维在这时,又叽咕了一句。这一次,原振侠听到他在说甚麽了,他在说:「是的,是的!」

  一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就不禁怔了一怔。即使是没有甚麽推理能力的人,也能从这句话中,可以推断出,宋维一定是认识阮秀珍的!

  莱恩正在叙述,他自己是如何被秀珍的美丽所吸引,莱恩的这种反应,甚至是接近不道德的,因为秀珍是他好朋友的妻子,可是宋维却由心底表示同意。如果他不是认识秀珍,至少见过秀珍,否则何以会这样?

  原振侠立时想到,莱恩在「奇事会」出现,难然只是偶然,但是这次偶然的事情,却已和他叙述的事,发生了某种联系,事情一定还会扩大发展下去!

  原振侠感到苏氏兄弟正向他望来,当他们视线接触之际,原振侠知道,他们这时心中所想的,和自己所想的一样——那个阮秀珍,究竟美丽到了甚麽程度?那实在很引人遐思。当时,她在经过了一段如此悲惨的日子後,才从难民营中出来,单是解开了衣衫哺乳,已足以令得莱恩上校如此失魂落魄!而且,莱恩的妻子彩云,照他自己所说,也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

  在同一时间内,想起这个问题的人,纵使不是全体,也是大多数。所以一时之间,大厅之中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还是莱恩先打破沉默。他先叹了一声,用模糊不清的语调,自言自语似地道:「越南女性肌肤的柔腻,在西方男人的眼中,本来已是奇迹。可是在那一刹那间,我看到了奇迹中的奇迹!」

  他还是在赞扬阮秀珍的美丽,但是接下来,他又恢复了叙事:「等到到了曼谷我的住所,仆人开了门,我带着秀珍进去,彩云从楼上下来,还未曾走完楼梯,她就看到了秀珍。她惊讶得尖叫起来,真的像是一团彩云一样,自楼梯上飞扬而下,和秀珍紧紧地相拥。彩云在和我结婚之後,日子甜蜜而幸福,那令得她变得略为丰满,和秀珍的苗条相比,更加显着。彩云和秀珍一起流着泪,彩云的泪,是为了旧友重逢的高兴而流的,秀珍的泪是为甚麽而流?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彩云拉着秀珍,又叫又跳,一面不断地问我:「怎麽一回事?怎麽一回事?」我只答了一句:「在巡视难民营的时候,秀珍认出了我。」我是不必多说甚麽的,彩云和秀珍既然是好朋友,秀珍自然会把自己一切经历说给彩云听。

  「在这时候,我真想暗中告诉秀珍一下,有关她那段悲痛的日子中的一些事,特别是她为了要得到杰西的消息,怎样去供赤柬军蹂躏糟蹋的事,最好作一个保留,别讲给彩云听。

  「当时我为甚麽会有这种念头呢?因为我想到,彩云的生活一直很幸福,一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即使是秀珍的好朋友,对於秀珍这种悲惨的遭遇,也是不容易理解的。非但不能理解,而且可能起反感!

  「可是我却找不到机会,对秀珍讲那几句话。彩云表现得极热情,一刻也不离开秀珍,她把她拉进浴室,吩咐仆人照顾小孩,又向我作了一个鬼脸:「今晚我和秀珍睡,你自己设法吧!」当晚,我一个人,在一家小酒吧中,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醉意回家,在那一晚上,我不只是喝酒,也在好好地想。杰西的生死谜团,我无法解得开,这可以暂且放过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肯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二是尽一切可能,寻找杰西。

  「当我走进花园时,我看到了秀珍。她站在一大簇鲜花中间,穿着一件看来并不是很称身的长睡衣,赤着脚,凝视着花朵在发怔。一看到她,我也怔住了,各位一定知道,我是为甚麽而怔呆的。我先是呆立着,然後,身不由主地向她走了过去,一直来到了她的身边,怔怔地望着她。她的一头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看起来很苍白,但已经和在难民营时完全不同。她是那麽的清丽,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女人,在经历过如此可怕的长时期折磨和摧残之後,怎麽可以在体态和容颜上,还保持这样绝俗的清丽?

  「她向我望来,现出美妙动人的微笑:「彩云还在睡,我先下来走走。」我有点手足无措,我自觉一身都是小酒吧中染来的烟酒味,根本不配和她站得太近。本来,这种感觉是毋须说出来的,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麽,我结结巴巴地,把我的感觉说了出来。

  「她听了之後,凄然道:「你在说甚麽?我是世上最脏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带了多少种病进难民营的?难民营的驻营医生说,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同时有那麽多种可怕的疾病的。我一直在想¨¨¨要是杰西知道了我的经历,他是不是肯原谅我?」我当时不可遏抑地吼叫了起来:「杰西要是对你稍有异言,那麽他就是畜生,不是人!」

  「秀珍激动地流着泪,靠在我的肩头上抽搐,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着,直到她自己抬起头来。我问:「你把一切都对彩云说了?」她默默地点着头,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希望自己担心的事不会出现,我缓慢地倒退着进了屋子。

  「进了卧室,彩云还在酣睡,昨天晚上她和秀珍一定谈了整晚。我洗了澡,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一直到中午,我们才一起醒来。彩云坐了起来,望着我,道:「秀珍有一段极可怕的经历,你知道不知道?」我含糊地应着,彩云皱着眉:「你得帮她找最好的医生,她那¨¨¨些病¨¨¨未必全治愈了¨¨¨还有¨¨¨你得找人来¨¨¨把我们的屋子,进行彻底的消毒¨¨¨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又继续讲了一些,我根本没有听下去,只是那一刹那间,我觉得彩云忽然变成了陌生人了!

  「自然,一切全照彩云的意思办。医生证明难民营的营医很负责之後,我看彩云才松了一口气。秀珍和孩子住在我们家的客房,很快地,我就看出彩云和秀珍间,有了无形的隔膜,再好的朋友,由於身处环境的不同,友情也会渐渐生疏的。这个道理我很懂,也不能太责怪彩云。

  「我在那一段时间中,尽量避免和秀珍相见,因为在不到半个月中,由於营养的正常,秀珍更是容光焕发,全身没有一处不散发出极度成熟女性的魅力。这种魅力,简直是无法抵挡的。有一次,连彩云也由衷地道:「秀珍真是美丽极了,我带她去参加一些叙会,她风采夺目,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光。这样的一个美女,要不是她是杰西的妻子,我真无法把她留在家里!」

  「对彩云的话,我不作任何反应。而另一方面,我的工作本来就很忙,再加上为了确定秀珍和孩子的身分,我还要各方面奔走。

  「奔走的结果很令人沮丧。杰西的阵亡是早有记录的,如果没有孩子,事情还好办一点,可以说秀珍和杰西的婚姻,是阵亡之前的事。可是孩子只有两岁多,杰西阵亡已超过四年,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事!

  「我又向有关方面解释,杰西的阵亡,只不过是一个误会。为了这件事,我上了六次华盛顿,直接和国防部高层接触。好不容易,我的解释被接纳了,国防部肯注销杰西的记录,只要我做到一件事——把杰西带来。

  「国防部的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要证明杰西没有死,自然要令活着的杰西现身才是。可是,杰西如今在甚麽地方呢?我照实说,杰西可能在柬国境内,对抗越南军队,他不是以美**人身分在这样做,只是以私人的身分在活动。

  「国防部一听有这样的情形,倒大感兴趣。尤其是情报部门,我的一些老上级和同事一再向我询问详情,我实在无可奉告。一直到最近,有关人员介绍了在巴黎、北京和平壤之间轮流居住的,柬埔寨以前的国家元首,现在的该国抗越联盟首领,西哈努克亲王和我见面,我才有了进一步的消息。

  「西哈努克亲王是一个相当平易近人的人,虽然在他当政时期,给人以花花公子的感觉,实际上,他是一个艺术家性格的人,有着太多的幻想。在残酷的斗争中,自然打不过赤柬军,由於越军的侵入,赤柬军才和他勉强又结了联盟的。」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听他讲述的人,都自然而然吁了一口气。上校的叙述真可以算是多姿多采的了,从死的失踪,到两段异国之恋。在他的叙述之中,人人都可以听出,他对秀珍的迷恋已极深,不管他如何能克制自己,看来如果发展下去,自我克制的堤防必然会崩溃。

  这种恋情,本身已经是惊心动魄的。而忽然之间,他又讲起和一个流亡在外的「国家元首」见面的经过来,真正是变幻莫测!不知道他下一步,又会讲些甚麽?

  莱恩喝了几口水,才又道:「西哈努克名义上是抗越联军的领导人,而且,正有安排,要使他进入赤柬军的一个游击基地,去鼓励士气。所以有关方面才安排我和他见面,希望能在他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杰西的消息。那次见面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他以前政治上的死对头,赤柬军的头目在。

  「那两个赤柬军的头目,十分阴险,一提及是不是有外国人在军中,立时矢口否认。西哈努克却说,据他知道,的确有外国人在,至少有两个是西方人,还有¨¨¨甚至有一小队,是非洲一个国家精选的有经验的军官。西哈努克提到这个北非洲国家时,并没有说出这个国家的国名,只说主动和他会晤,提议帮助他的军队的,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将军。」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时,轮到原振侠失态了!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黄绢!北非洲一个国家的女将军,那除了黄绢之外,不会有别人!

  宋维是最早向原振侠投以奇讶眼光的人,莱恩被原振侠的惊呼打断了话头,呆了一呆,才道:「我真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叙述一件奇事,不但把我自己心中的恋情透露了出来,而且还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反响。我只好说,世界实在太小了!」

  原振侠分辩了一下:「我¨¨¨和你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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