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莱恩「哦」地一声,不置可否。

  原振侠想进一步解释,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好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

  莱恩停了半刻,道:「这个国家的目的,据亲王说,是想把他们的势力扩展到亚洲来,他们是从事一种并无把握的投资——投入一定数量的军火和人员,要是联合抗越行动成功了,他们自然可以得利。这是国际政治上的把戏,我随便提一提就算了。

  「当我听到,在联合抗越部队中,真有可能有西方人时,我兴奋莫名。又回到了泰国,我对彩云说,我要去找杰西。

  「当时,秀珍也在,秀珍用感激莫名的神情望着我。唉,任何男人,在她这种目光之下,是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的。而彩云听了之後,却大力反对。彩云的反对是有道理的,越南军队在柬埔寨实行残酷的军事统治,用精良的装备和超过十倍的兵力,在扫荡抗越联合部队。到柬埔寨去找杰西,是极其危险的事,彩云当然不希望我去冒这种险。

  「在彩云激烈的反对之中,秀珍默然无言。当时,闹得很不开心,彩云赌气独自先睡了,我在花园中坐着。到凌晨,秀珍忽然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边,幽幽地叹着气,道:「只要能找到杰西,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莱恩先生,你的眼光,女性的敏感,可以知道你心中在想甚麽,如果你真是要,我可以给你!」

  「我真的震动了,我一点不怪秀珍,只怪我自己,竟然在自己的眼光之中,流露出了自己对秀珍的**!我双手抱住了头,道:「走开!走开!你迟一步走,我就¨¨¨无法克制自己了!」秀珍默默无语,走了开去。我望着她诱人之极的背影,真想扑上去,把她按在草地上!我身子发抖,在她身後哑着声音道:「你放心,不论甚麽人反对,我一定要去!」

  「秀珍转过头来,用极感激的神情望着我,我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论彩云如何反对,我还是决定了要去找杰西。一则,杰西是我的好朋友,二则,我¨¨¨也可以藉此离开秀珍,第叁,把杰西找回来,秀珍是他的妻子,我就可以克制自己对秀珍的爱恋。虽然明知危险,可是我还是要去!」

  莱恩急速地喘息着,闭上眼睛,身子靠向沙发的背。他的叙述,又告一段落了。

  主人在隔了一会之後,道:「虽然危险,可是你还是度过去了。杰西——」

  莱恩摇头:「不,我还没有去。我想在出发之前,听听有见识的人的意见,几经艰难,才见到了卫先生,卫先生又把我介绍给各位!」

  主人十分感兴趣:「卫先生的意见怎样?」

  莱恩苦笑了一下:「他说,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杰西当时,一定误被当作死亡。整件事,如果作简单的解释,就一无神之处,他说我的故事,反而在感情上很动人!」

  主人「嗯」地一声:「确然在感情上极动人,原来你还没有去¨¨¨当然,你认定杰西是死而复生的,这可以说是一件奇事。但是我们除了接纳你入会之外,我看没有甚麽人可以给你帮助。」

  原振侠先向宋维望了一眼,宋维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振侠叹了一声:「上校,你提起过的那位女将军,和我很熟。如果她有部下在柬埔寨,是不是我和她先联络一下?你到那里去,也可以有点照顾。」

  莱恩还未置可否,一个会员道:「等一等,上校的故事之中,照说,死了之後,经过埋葬,首又失踪的人应该是四个。除了杰西之外,还有叁个¨¨¨这叁个人,是不是也复活了?如果他们也复活了,他们的下落又如何?」

  这个会员的问题,立时引起了一阵附和的声音来,显然大家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莱恩上校摇着头:「我不知道,其馀那叁个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杰西一样复活了。因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我看¨¨¨只怕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莱恩上校的话才一住口,在原振侠身边的宋维,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来。

  由於当时,大家都留心想听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整个厅堂之中十分静。宋维发出的那一下古怪的声响,听来也十分刺耳。

  莱恩看来已到了无可忍受的极限,他陡然站了起来,指着宋维,以极严厉和极不客气语气道:「我可以肯定,你在我叙述的事情中,担任了一个相当地位的角色。这种偷摸掩遮的行为是十分卑劣的,你知道些甚麽,不妨坦然讲出来!」

  宋维本来是双手抱住了头的,在莱恩的指责下,他先是缓缓地放下手,然後,又慢慢抬起头来。当他抬起头来之际,他是面对着莱恩的,可是他的目光却又十分散乱,并不是望向莱恩。

  他所发出的声音也十分低微,听来像是在喃喃自语:「是的,偷偷摸摸和掩掩遮遮的行径是最卑劣的,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他讲到这里,才陡然提高了声音,目光也直直盯注在莱恩的身上:「上校先生,那麽,是不是可以问一问你,你那样急迫,想找到杰西的真正目的是甚麽?」

  各人听得宋维这样责问莱恩,都不禁怔了一怔,觉得他这样问是多馀的。

  杰西是莱恩的好朋友,又有着死後「复活」的奇事在他的身上发生,莱恩无论是为了帮助杰西、秀珍和杰西的孩子,或是为了要追究杰西死後复活的谜团,他都应该把杰西找出来。宋维这一问,岂不是十分多馀?

  可是,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的是,在宋维看来阴森和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却令得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

  接着,他竟不敢和宋维的目光相接触,偏过了头去,发出的声音也极不自然:「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把他找出来!」

  宋维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别掩饰,上校先生,还有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甚麽,说!」

  莱恩又陡然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他显然是由於心情的激动,而变得不可控制。他发出了一下吼叫声,陡然向宋维冲了过去!

  他这种动作,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冲向宋维的目的是甚麽。所以有两个人企图拉住他,可是他却将那两个会员用力推了开去,仍然疾冲向前。

  宋维自然也知道莱恩来意不善,所以一下子站了起来。宋维的身形十分矮小,人又瘦,和高大挺拔的莱恩相比较,差了老大一截。

  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宋维虽然在口舌词锋上,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是真要凭气力打架,莱恩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提起来,摔在地上!所以,坐在宋维旁边的原振侠,也立时站了起来,一横身,恰好在莱恩冲到宋维身前的时候,阻在两个人的中间。原振侠是学过空手道和柔道的,在西洋拳击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他一横身阻在两人之间,立时伸手,想阻住莱恩。

  可是莱恩向前冲过来的势子实在太猛烈了,原振侠用力一推,非但未能把莱恩推开去,他自己反倒被莱恩撞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而宋维就在他的身後,他一退,撞在宋维的身上。那一撞,令得宋维又撞到了他身後的椅子,连人带椅一起跌在地上。

  莱恩还不肯甘休,反手一拨,想将原振侠推开去,再去对付宋维。原振侠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时,宋维一面站起身来,一面道:「上校,我们在战场上已经打得够多了,为甚麽还要在这里打?」

  这一句话,令得莱恩陡然静了下来。

  不但是莱恩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也都有一种愕然之感。宋维这个人,究竟是甚麽来历,没有人知道。只是他自莱恩开始叙述他的奇事之後,就不断地用怪异的言语,甚至怪异的行动来作穿插,使人隐约感到,他和莱恩所讲的那件事,是有着极大关联的,可是莱恩却又偏偏不认识他!

  这已经使他看来极其神了。而如今,当莱恩声势汹汹冲过来,要和他打架之际,他又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更是令人诧异!

  (莱恩为甚麽因为一个听来十分普通的问题,而大动肝火,各人心中也有怀疑。但这时不可理解的事接踵而来,各人也没有闲暇去想这个问题了。)

  宋维这一句话,是说他和莱恩上校在战场上打过仗的!那是在甚麽时候的事?当然不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甚至也不会是韩战,那麽,就是越战了!

  而莱恩上校所讲的奇事,就是在越战期间发生的!

  在众人的错愕之中,宋维已经站了起来。每个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身上,连在他身前的原振侠,也转过头去望着他。

  宋维的神情十分镇定,带着几分造作出来的冷漠:「各位一定从我的话中想到了,我曾是一个军官,越南军队中的军官。」

  莱恩上校指着他:「你曾和我在战场上交过锋?」

  宋维勉强笑了一下:「不止一次了,上校。我们曾集到你的详尽资料,所以,你刚才一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你,也知道你将要和我们讲些甚麽!」

  莱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奇怪,我怎麽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宋维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始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我看,一来是由於你们的情报工作欠佳,二来是由於这场仗,自始至终是你们在明,我们在暗的缘故。我领导部队,专门对付你的情报单位基地,前後一年多,你连对方的指挥官是甚麽样子都不知道,可知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早已注定是要失败的!」

  莱恩给宋维的话,讲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冷笑了一声:「军官先生,我看你现在,也不见得在为你军事上取得了胜利的国家效力!」

  宋维苦涩地笑了一下,主人扬声道:「两位请别在政治的歧见上多发表意见,说话的时候,也请注意一下修辞。」

  主人的话,当然是针对了宋维刚才所说,甚麽「帝国主义侵略战争」之类的话而说的。若是事情陷入了政治歧见的纷争之中,那是十分乏味的事,所以立时有不少会员大声附和。

  莱恩吸了一口气,直盯着宋维:「军官先生,你想告诉我们甚麽?」

  宋维缓缓地摇着头:「别再这样叫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军官,只是一个¨¨¨一个¨¨¨可以说,只是一个流浪汉。为了¨¨¨为了¨¨¨」

  从他讲话的前後语气听来,他接下去应该讲的,自然是为了甚麽才会变成一个流浪汉的。可是他讲了两次「为了」之後,现出十分伤感的神情来,却没有再讲下去。

  莱恩对他的敌意,是十分明显的:「宋维先生,对於你为甚麽脱离了军籍,而成为一个流浪汉,我们没有兴趣¨¨¨」

  却不料,宋维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尖锐的笑声来,道:「别人没有兴趣听,你会很有兴趣的。上校先生,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莱恩显然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是不屑地耸了耸肩:「说些大家都有兴趣的事吧!」

  这一次,宋维居然十分爽快,立时道:「好,这件事,大家一定感到有兴趣的。刚才莱恩上校提到的,在他阵地上,那个大雷雨之夜发生的进攻,是由我指挥作战的!」

  宋维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而且,真的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大雷雨之夜,越军进攻,美军坚守,其中的经过,大家都听莱恩说过了。

  在整个越战而言,这场进攻,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场小战役。

  可是,也就是在这场小战役之後,莱恩登上了了望台,发现日间被埋下去的四具体不见了。其中还包括了後来又出现了,和阮秀珍私奔的杰西在内。

  所以,人人意识到,宋维必然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述这件奇事。

  在惊诧声之後,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莱恩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是进攻的指挥官?」

  宋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莱恩的话,在停了一会之後,他自顾自道:「当天日间,天气是闷热异常,我就知道晚间一定会有一场大雷雨。雷雨可以令敌人的戒备松懈,有利於我军进攻。」

  莱恩在这时,咕哝了一句:「趁黑夜、趁大雨进攻的伎俩,一点也不新鲜!」

  宋维仍然不睬莱恩,继续讲着:「日间,我们听到敌军阵地上传来军号声——对不起,我习惯称美军为敌军,当时,事实上确然如此!」

  他作了一下声明之後,没有人有甚麽异议。事实的确如此,从来也没有一场战争,像越战那样,交战的双方,充满了如此深刻怨毒的仇恨。那几乎是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一场战争!

  宋维吸了一口气:「我们曾经在敌军的阵地附近,布置了许多陷阱,这是我们进行这场民族战争的特色。由於敌军有着压倒性的武器优势,我们虽然得到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支持,但是在武器装备上,还是不能和敌军相比。」

  莱恩用极不耐烦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分析越战中双方武器的优劣了,说实在的事情吧!」

  宋维冷冷地白了莱恩一眼:「事实证明,战争的胜败,决定在人,不是决定在武器。我们使用了一切可以杀伤敌人的办法,有一些,是十分原始的。」

  莱恩又插言道:「十分野蛮的!」

  宋维冷笑:「我看不出用削尖的竹子来致人於死,和用机把人射死之间,有甚麽文明和野蛮的分别!」

  原振侠摊着手:「两位,请别再以过去的敌对立场,来作这一类辩论,这是永远没有结果的事。我们是奇事会的会员,我们要听的,是奇异和不可思议的事!」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莱恩。莱恩闷哼了一声,退开了几步,坐了下来,扬着头,看来他不准备再打断宋维的话了。

  宋维在停了片刻之後才开口:「这些陷阱,我们自己都可以识别,但敌人一不小心就会中伏。陷阱之中,有一种,是把一种有着十分尖锐硬刺的野果子,浸在一种毒液之中,使得尖刺之上,染满了毒,这种尖刺,当一个人不小心踏上去时,可以刺穿普通的鞋底。而在丛林之中,地上有一些带刺的野果,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事。这种陷阱,对於杀伤敌人的巡逻队,特别有效,因为敌军的巡逻队,只是注意有没有人伏击,绝想不到使他们进入死亡的陷阱,就在他们的脚下!

  「这种陷阱,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中伏者在中毒之後,通常都是在一小时左右,毒才发作。一发作就死,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当然脚底会有几个被尖刺刺出的小孔,但是谁会去留意一个死者的脚底呢?」

  莱恩上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喃喃地道:「卑鄙,真卑鄙!」

  宋维只是略向莱恩望了一眼,并不理睬他,自顾自道:「当日,听到敌军阵地中吹起了哀号,我知道敌军中有人死亡,可是我又确知,我们未曾和敌人有过正面的接触,所以我知道敌军的死者,是中了埋伏的陷阱而死的。由於我们所设陷阱的种类十分多,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死者是中了那一类的陷阱而死。直到今天,听了莱恩上校的叙述,我才肯定,死者是踏中了有毒的刺果而死的,因为上校说他们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而其他的埋伏,可以令中伏的死者,死得十分可怖。」

  宋维把一切说得十分详细,所有听的人,都屏住了气息。宋维的叙述,彷佛把听的人,都带进了当日越南战争的发生地点。闷热、泥泞、充满陷阱的丛林,敌对的双方,用尽了一切杀人的方法,要把对方杀死。从使用最先进的武器,到最原始的陷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宋维又道:「那种毒药,是我家乡的一种偏方,用将近十种剧毒的动物和植物配制成功。我是越南北部人,我的家乡,接近寮国和中国的边境。正如各位刚才所说,在东方,有许多神的药物,可以致人於死,而现代医学却无法查出死因。这一类神药物,在我家乡都有密的配制合成的方法,绝不外传。那一带山区,一直十分神,有关蛊毒的事,在那里也特别多。

  「各位,我之所以说得这样详细,只想说明一点,根据神配方配出来的毒药,根本是没有解药的。一旦毒药混进了血液之中,中毒的人非死不可,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

  「我既然肯定了杰西少校四个人,是中了那种我们家乡的,山地土语称为「归归因根」的毒药而死的,他们真的是死了!」

  各人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十分耸动。

  苏耀西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是,我知道这种毒药「归归因根」的土语,解释出来是必死无疑的意思。」

  宋维听得苏耀西这样说,用一种十分奇讶的眼光望定了他,不断地眨着眼。

  苏耀西解释了一下:「家父和一件相当怪异的事有过关联,这件事和巫术有关。所以我们兄弟,曾对各种神的咒语和药物都下过研究,知道这种剧毒的名称,也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之一,是一种很小的壁虎。」

  宋维凝视了苏耀西半晌,点了点头。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苏耀西所讲的怪异的事,他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的。这件事,已被记载在名为《血咒》的故事中。

  宋维在点了点头之後,闷哼了一声:「毒药的配制,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和家乡保持联络,不断有毒药的供应,这使我在民族解放战争中,立了不少功劳。」

  宋维在这样讲的时候,掩不住他心中感到胜利的神态。可是听到的人,却个个不寒而栗。他说的「立了不少功劳」,自然换句话说,是他用这种毒药杀了不少人。

  一个会员道:「宋先生,你讲到现在,不过是肯定杰西少校和另外叁个人死了。这上校早已说过了,似乎和奇事无关?」

  宋维沉默了片刻,才道:「听到敌军的阵地中奏起了哀号,我当然高兴,曾派出了叁个士兵,去侦察一下敌军死亡人数。叁个人侦察回来,报告说死的敌人一共是四个。我当时听了,也没有在意,因为我已决定,天色一黑必有雷雨,我要布署趁机进攻。

  「果然,到了晚上,雷声隆隆。我的部队,藉着雷声和漆黑的天色掩护,从四面八方,接近敌军阵地。等到大雨开始时,我们已来到敌军阵地极近之处,莱恩上校,你说是不是?」

  莱恩上校面颊抽搐了几下,点着头:「是,敌人离我们极近,近到了¨¨¨几乎可以听到敌人的呼吸声。真是¨¨¨」

  他想起了当日激烈的战事,声音不禁有点异样。

  宋维继续说:「我是总指挥,我把指挥所设在离敌军阵地极近处,这样才能鼓励部下奋勇进攻。我的指挥所,就在日间敌军埋下了四具体之处。」

  宋维讲到这里,莱恩上校陡然震动了一下,眼睛睁得极大,盯着宋维。

  宋维在那一刹那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身子不住发起抖来。抖了好一会,他才吞了一口口水:「由於要发挥每一个人的战斗力,在我的身边,只有一个通讯兵。我伏在地上,大雨溅起来的泥浆,使我和那个通讯兵的全身,都成了一个泥人。我通过无线电对讲机,知道进攻的情形,虽然攻势很强,但是敌军也守得十分严密。我下令要在东翼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令敌军阵地瓦解,因为根据情报,东翼的守军比较弱。」

  正在用心听着的莱恩上校,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宋维向莱恩望去:「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莱恩想了一想:「是,如果你集中力量攻东翼,那里的防守较弱,如果突破了东面¨¨¨我的阵地可能守不住。」

  他迟疑了一下:「可是当时,并没有对东翼特别地加大压力,为甚麽?是你的部下不听命令?」

  宋维摇头:「不是,是我没有机会下这个命令!」

  莱恩现出十分疑惑的神色来,因为宋维的话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在激烈的战斗之中,看到了敌人的弱点,有了进攻的方法,可以说没有甚麽比这个更重要的了,何以宋维会「没有机会下这个命令」呢?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等着宋维作进一步的解释。这时,也人人都可以注意到,宋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甚至用双手掩住了脸片刻,才能够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才转过脸去,要对在我身边的通讯兵下达命令,好通过他把命令传给我的部下。可是,我一转过头去,我就看到,我就看到¨¨¨」

  当他讲到这里时,或许是由於精神的过度紧张,他把每一句话都重复了两遍,而且在急速地喘着气。

  喘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看到在大雷雨的冲刷下,地上有四处地方,出现了凹形。我知道就在下午,这里曾埋葬了四个死人,新掘过的土地,泥土虽然又铺了上去,总比原来的松软,给大雨一淋,凹陷下去,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可是¨¨¨可是那四处凹陷下去的地方,却在裂开来,天!我看到了泥土裂开来,在大雷雨之下,我看到了四个人,自泥土之中,挣扎着,慢慢地,天!像是甚麽昆虫的蛹,在茧中要挣扎出来一样,硬是从泥土中挣扎了出来!」

  宋维的语音越来越是尖利,当他讲到後来的时候,简直已是在尖叫一样。再加上他讲述的事情是如此之诡异,所以听得人人都起了一股寒意!莱恩上校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宋维转过身去,抓了一瓶酒在手,大口喝了几口,才吁了一口气:「当时,我心中是恐惧极了。在最初的一刹那,我想到的是死人复活,僵!但是多年和敌人斗争的经验,却又立即告诉我:我中计了,敌军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我中计了!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恰好又是连续的几下闪电。那四个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在闪电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作。」

  宋维又大口喝了两口酒:「我看到他们正在用力向脸上抓着。他们的头脸上,都包扎着布,他们双手用力抓着,想把包扎在头上的布抓开来!」

  莱恩上校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身子也把不住在发着颤,喃喃地道:「¨¨¨杰西头上的布,是我亲手¨¨¨包上去的!」

  宋维继续道:「其中两个,已将布抛了开来。在闪电之中,看到他们的脸,毫无疑问,他们是死人¨¨¨活人不可能有那麽难看的脸色,也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当他们四个人,全都把脸上的布扯开了之後,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我也留意到了,他们的手中并没有武器,我真正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我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作为一个革命军人,本来是绝不应该恐惧。我¨¨¨不是怕死,我在战争之中,不知有多少次面临死亡,我一点也没有恐惧过。可是那时发生的事,却是超越了死亡的,根本是全然不可思议的可怖。我¨¨¨可以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後,被埋在地下,却在大雷雨之夜,自泥土中挣扎出来,还要扯去包在头上的布¨¨¨这却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都十分静,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道:「从杰西在叁天後,还能在西贡出现,和他所爱的女孩子私奔这一点看来,死而复生,似乎并不可怕!」

  宋维望了原振侠一眼:「当时我怎麽知道?他们的身上¨¨¨本来全是泥,可是由於雨实在大,一下子就把他们身上的泥,全都冲成了泥水,顺着他们的身子流下来。他们也开始蹒跚地向前走出来,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的身後抓住了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震惊本已如此之甚,再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我,我根本连想都来不及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腿旁拔出刀子来,反手就是一刀!

  「等到我一刀刺出之後,我才想起,我身边有通讯兵在!我转过头去看,那一刀,正好插进了那通讯兵的心口,是他!多半是他看到了四个死人从地下冒了起来,惊骇过度,所以抓住了我。我误杀了他,但这当然不能怪我的,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宋维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口角:「我也来不及拔出刀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时,那四个人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有闪电,大雨之中,我已经几乎看不到他们了。当闪电亮起来,我看到他们的背影,我大声呼叫着,喝令他们停下来。

  「可是那时,雷声、炮声、雨声交杂在一起,我的呼叫声,连我自己也听不见,那四个人还在向前走着。<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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