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见与告别
“天地甚大，眼前尚有行路，却踏不出半只脚。”少年默叹，只能背身落寞离开。
回头望向后面长长的来路，双目依旧可以看得见几道窸窣的高大身影，约摸三四人，然而每一个身材都很是高大，随之不禁冷冷一笑，“跟到这里，也算是苦了他们了。”
……
朝夕节是华南周围地区五月时分独有的节日，寓意是为去旧迎新之俗。
去旧与迎新实则是划分开来的两项作业，前者以旧为主题，自当由长辈来做，而后者以新为题，当以少年幼儿来开展。
一些子嗣年幼的家户自然由家中儿女来迎新，但一些家户里后辈年岁已行冠礼，就算是过了年纪，不符规矩，就会去找个孩子来顶替他们来做迎新活动，自前朝启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特定的职业，华南民众称之为“新童”。
朝夕节意义重大，因此官府也会在朝夕节时聘请一位“新童”来为朝夕节迎新，而如何聘请那自当是进行选拔来进行挑选。
迎新之俗已是在这片区域里传承几百年之久，自然每一步需要谨慎、认真对待，“新童”的选择也是极为严苛，且每三年都会重新做一次选拔，最后胜出的人才能够成为“新童”。
大部分的穷苦人家即使锤破脑袋也是要自己的孩子去参加，毕竟一旦当选新童，能够得到官府给予的百两白银，这些钱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一朝入富贵门的机会。
“新童”选拔一般定在朝夕节前的两月前，三月用来选拔，四月来培训。
今时才二月，“新童”选拔便是如期而至，拉开帷幕。
唐国自太宗皇帝以来，选拔由在各地权力划分出的掌管华南地域的都督府与总管府相继一道来开展，不过前期准备二者皆是有参与进去，到了后来却是前者出现居多，随之二府之下的州郡县都在同一时间开始陆续进行挑选各自地域里的孩子，每年的新童选拔吸引力是极大，都督府只是放出了一点关于选拔地址隐晦的消息，然而整片华南地域的民众却都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知道了此次活动的举办地，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据说今年的新童选拔定在了‘一间客栈’，啧啧，都督府出马果然非同凡响，你可要知道这家客栈的价格有多么离谱，单单是住一宿的时间传闻就得白银百两，可谁曾想都督府出手直接包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在我们华南各地州郡县里最终选拔出的人免费住。不过今儿个倒是也有些热闹，诶对了，今天来的那批人看样子不像是为了新童来的。”
“来的都是些胡人。”
一间客栈。
名字也是唤做“一间客栈”，是长安最为闻名的酒家，且这四字乃当朝闫长青大学士挥墨写下的鎏金大字，形矫若游龙，又入木三分，许多来长安的修者甚至能够在这四枚字里寻出一丝修道真义。
一间客栈立在长安最为奢华、人群最为鼎盛的中央地带，且所占面积足足有二亩地宽敞，这已经比一些郡王府都要来的大，单是正门就俨然是附近两边数家门店加起来的宽度。
此时尚是客栈最为忙碌的中午时分，本在外面门槛两边站着招呼客人的小二也被叫了进去，一些农家的小孩儿此时悄溜溜地瞪大了各自大大的眼睛就一个劲地往里瞧，一边耳朵听着里面的闲趣事儿，只不过将目光沿着雕玉阁梯看上去，那二层的阁楼却是安静之极。
一些年纪尚且过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最喜欢透过几个小缝儿看那二楼，每当这个休息日时总能够看得见上面一些年轻俊秀的小哥哥偷偷地抹一抹身边娇嫩可爱的姑娘朱唇上涂抹的胭脂味儿，虽是看的面红眼赤，眼冒星光，然春心却是拨动不已，看了一眼又是想看，几次以来，都能够悄溜溜地见着那么几次隐晦的景象，但这一次却是没见到一个人，连往来在二楼打瞌无聊的店家小二也不不见了影子，近乎全部的下人都聚集在一楼忙活着，旋即耷拉下秀气里带着一丝油腻的脸，忍不住抱怨道，“今儿个怎么不见二楼有人啊……我都蹲了这么久，就是不见人上去。”
身旁脸上还带着些黄泥巴的小孩儿抠了抠鼻子，一脸的嫌弃道：“黄皮儿，你以为那种事儿是每天都能有的啊？你也不瞧瞧今儿个有谁来了我们这？”
“嗷？”此时被身边的伙伴这么一点拨，被叫做黄皮儿的少年脑袋里旋即就想到了什么，“我听我娘讲，今晨有一行大车马去了城，听娘的描述，据说这批队伍前后足足有二十辆的车马行进来的架势。”
“那二楼里面坐的就是那群人。”只听得这个小孩不由生出一股神秘的笑容来说道。
黄屁儿听见这话不禁一愣，视线再次看过去还是不见那上面有人，空荡荡的样子，连个鬼影子都没得。
小孩笑意斐然，随即明然自得地嬉笑道，“嘻嘻，等你入了修行，你就能看破这道幻象了。”
黄屁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甚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清楚了以后随即也是惊叹道，“刘袍儿，你开了‘天门’？！”
刘袍儿不屑地笑了一笑，撇撇手道，“何止开了天门，我现在可是连山境。”
丹心启天门，一朝入修行。而所谓的天门简单来讲便是躯体里所存在的一道经脉，欲入修行路，唯有天门开。
修者为八境，然世人皆云“八境”无穷无尽，八境之上甚有天，可见修行之路如何的漫漫长夜路。
前三境界者，取自《周礼》三易——连山，归藏，周易三境。
周易为一境，再延上，取周易的八卦中五卦来作名，是为乾境、坤境、震境、离境、坎境。
世界万物开始于阴阳二物，乾坤二字拟作阴阳，乾阳是为天，因此乾境之道处于顶，随之向下为坤，坤阴是为地，然坤境之难也是难如登天。
再向下为离境，离在《周易》中是为日；随之而后为坎境，在《周易》中是为月。日月融汇万物气息，二者境界可融墨自然。
再来，为震境，所谓“震”字，世人多比喻为震人之势，周易境后修行人无论是在自身力量或是寿命上都会延长许多，与震所含的深意不谋而合。
世人皆云三易最晦涩难解，非常人能够琢磨，然而在几千年来人类却是将三易作为修行境界的划分，可见三易之重要。
不过也不必太过了解三易那隐含的深邃奥秘，修行道途划开千百之道，不必拘泥于单纯的一条知识路，连圣人孔孟老庄千古四圣也是并非局限于三易，世间典藏层出不穷，可不止单单一本《三易》如此而已。
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家伙竟是猝不及防地不禁开启了天门，且还入了连山，当真难以置信，不过生于平常人家的他对于修行路并没有什么太高的希冀，更想的是长大以后继承他父亲那间打铁铺就好，闲空时出去吃个花酒岂不是美哉，平凡过个日子就已知足。
随意夸赞了一番以后，愣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客栈的二楼，悄咪咪地又看了一眼上面，因为先前听得这刘袍儿说上面有人看着，不得不低调些看那上面，“刘袍儿，你既然能够看到上面有人，那上面是不是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刘袍儿又是瞧着那边看了一眼，俏皮的那对圆溜溜眼珠子一直盯着，“我瞧瞧啊。”
一楼大堂嘈杂的响声即使在外面都能够听得到旁侧几桌人甚是清楚的对话，不过这般闹腾的一楼响动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上面，随着这黄屁儿眼睛一溜着向上看进去，可是当这下望过去，却是见到了在那窗阁边上坐着的女人弯眸笑意正浓地看着自己，对上那一秒钟时间顿时惊起了他背脊一身冷汗，急猛低下了脑袋，赶紧道：“快，咋们赶紧溜！”
身边的同伴看到不禁挠了挠头，“怎么了？怎的一下子就满头大汗的？”
窗阁边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瞧着在那处偷看她们后仓皇逃窜走的两个小孩，目光随之更在意那个抬头的孩子，转而便对着其身后微弯腰背的老仆说道：“宣老我看见了一个不错的孩子，也许这次倒可以做这届的‘新童’候选。”
身后老仆轻轻上前了一步，躬身说道，“小姐，老爷已经挑选好人选了。”
女子的相貌极佳，一袭淡青色长衣衫，腰间点缀着透白的玉佩，显得甚是相得益彰，容颜如同白玉雕刻而成那般显得精致，白皙的肤色里勾勒着完美的脸蛋，此时那双丹凤眼下的秀鼻忍不住可爱地皱了皱，又是添了一分的魅力，“又是打算让赵安去？”
老仆神情尴尬，但还是需要提醒一下：“小姐，安少爷是你的哥哥。”
“同父异母而已，而且就比我年长了一岁而已，可谈不上兄妹。”女子甚是嫌弃她和老仆口中叫做赵安的关系。
老仆无奈，自家两位公子小姐自小便是“死对头”一样，任何一个领域都像是“你死我活”地争上高低，唐国表面上看似对于男女一视同仁，但在许多地方终归是轻女子重男，“新童”选拔上也多挑选男孩。
赵安也曾进过“新童”最后的对决，他们赵家也因此在长安更加名声大震，又加上有着皇帝陛下宠幸的赵贵妃在，赵家一下子就成为了各大世家中风头最盛的几个，赵安也一举成为年少一辈里面的顶端骄子。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并未选择入剑峰和剑山，而是再在长安沉浸一年再做打算。
这一次也自然被父亲安排去，上一次她挑选的人败了，这一次决然不可以再输一次，“宣老，方才的那个小子尽快找到……头发略黄，衣服穿的一身灰，看这模样应该是附近的民众，尽快找到。”
老仆旋即说道：“老奴这就遣人去找。”
女子露出了浅浅笑意，随后视线再次看向了下面的熙攘街道，本是浅笑的面容在看到了拥挤人群里的一个落魄少年，笑容瞬时消失不见，噌地一声站起身来，瞳孔陡然变大，周围人目光直接锁定在了这个年轻少女的身上，在场大部分虽是来自各大郡县来的人，但也有一些是长安的官宦之家随同一道款待他们，年轻女子背后的赵家也是其中一家子弟。
“赵安心这是在干什么？！”
“这女的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下面是不是在闹事儿？”一些差不多和其年纪的少年姑娘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客栈下面的热闹街道，本是兴致冲冲的样子，然而看的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点的热闹事儿发生，不禁悻悻收回了脑袋。
而当事人却是瞬时从座位上站起来推开，急匆匆地就向着下面跑去，还不待身后老仆反应过来，“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女子很快就下了楼梯，推开一个又一个堵在前面的人，一些脾气好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面色愠怒，另外脾气差的更是直接破口大骂，“臭丫头，你找死啊！”
女子行步如风，丝毫不理睬身后人的骂声，一肥硕的胖子更是已经狠狠抡起了拳头，然拳风尚未打出去，自己的右臂肩膀直接被牢牢地按住，未等转身，身后就迎来了一句冷寒的声音，“你说我家小姐是臭丫头？”
胖子转过头，本是怒气更重的他顿时就认出了出声者是长安赵府里的老管家，瞬时心里就明白了方才自己口中骂的小姑娘是何人？！顿时不禁苦腌成了一副苦瓜脸。
……
女孩险些被客栈门槛给绊倒，门槛一角撕开了其一浅裙摆，却丝毫不顾，视线全然注视在向着人群里看去，只是人群太过密集，此时下来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自己所在意的那道身影。
“李念樱！李念樱！”女孩扯开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无论怎样她的声音都湮没在了拥挤的人群里面。
然而当她仅是唤出了两声，修长的睫毛若隐若现着泪珠，颤动其间，心中低落的同时旋即发觉自己的身后迎来了一股气息，惊骇的同时在耳边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轻柔声响，“我这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官府的暗哨，你可不要再惹来他们呢。”
本是惊慌失措的女孩在清楚了捂住自己嘴巴的人是谁，旋即间心里的那份警惕消失，但却也因为背后人捂的有些难受，忍不住面颊一红，发出呜呜的声音来表达此刻的不满。
“许久不见，赵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