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115

  我点点头说,就是,它特能吃,希望这次出来能让它瘦点。

  不用瘦,长胖点好看。汉子说,蹲下揉着“边巴”的长毛,又问。它叫什么名字?

  边巴!我说。

  边巴,像个人名哦。他说,然后牵起边巴。兄弟们今天在洞里炖了一只羊,边巴,走,我带你吃肉去。汉子说完,拉着边巴向山坡上走。

  我们一行,在何加进的带领下进了旁边的院子,院里有两台发电机,突突突地响着。进了屋,看似不起眼的铁皮房,奢华程度一点不比大城市的茶楼差。真皮沙发上摆放着京剧脸谱的抱枕,这应该是无无的杰作,因为阿进的屋里就有两个同样的抱枕。墙上挂着大尺寸的精美唐卡,紫檀木大茶桌,做工精细,杯子倒扣着、整整齐齐摆放在中间。

  坐、坐、坐……何加进招呼着大家,一面从旁边小冰箱里取出茶叶。书记,喝点红茶吧,今天有点冷!

  肖华坐到主位上,说客随主便嘛,何老板给我们喝什么就喝什么!

  陪同的领导们各自坐下,何加进泡好茶,分送到各人面前。肖华端起茶杯,看着旁边的人,随口问道,矿垮蹋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边上一老头小心回答道,死了八个人,家属闹得厉害,我们天天找他们谈话,还是不起作用。

  何加进提起小茶壶,茶水呈一条经弧线落进陶瓷杯里,只见他皱着眉头说,书记,本来呢按工伤只能赔十五万,我们几个老总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死者也不容易,决定每人多给五万抚恤金,家属开始也都同意了,我把钱也都借来了,他们签字就可以领钱,那知道过了一晚,不知道家属又听了什么人挑拨,现在反悔不干了,跟我们提出每人赔五十万。这价实在太高了。

  跟我们同来的一个小伙子不高兴地说,我们这儿的老百姓,如果不是做得太过份,一般不会找事儿的,何老板,死的人都是帐篷的柱子,你二十万,让他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能花多久?

  何加进看了对方一眼,把茶杯一一放在每人面前,镇定自如地说你们县上也知道,我们来这儿投资不过一年,砸进去三千多万,现在连个泡泡都没见着,还出了这样的事情。书记,不是我不想多赔他们点,现在是本钱都压在设备上了,实在是拿不出来啊,这一百多万,还是我在拉萨找哥们借的。

  你们这帮金老板,只顾着挖金子挖金子,安全措施一点不顾,现在出人命了就跟我们哭穷,恨不得一分钱不出。现在家属天天来找我们县上闹,骂我们无能。

  领导言重了,我们也是人,也上有父母下有儿女的,不可能故意去害死他们对不对?再说了,我们这些兄弟跑这么远来,在这个山沟沟里一呆就是几个月图什么呢?肯定不想出事嘛。但是现在事情出了,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但是不能过份,不能说他们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总得在我们能承担的范围之类吧对不对?这个矿开始投资了多少领导们也是知道的,现在本都没收回来,如果我说的有假,天打雷劈!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咣”的一声响。站在门口的何加进手下大声喝问,王厨子,领导在开会,你干什么?

  一个男人连声回答道,对不起对不起,菜盆翻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让我进去,我要找何加进。何加进,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个不要脸的,还我男人……

  肖华沉声问道,何老板,怎么回事儿?

  何加进尴尬地说,一个四川女人,她老公就是上次出事中的一个,她现在三天两头来我这儿闹。说完转身对门口的保安说,还不快把她拉走!

  两个保安答应着跑出去了。

  肖华放下茶杯,环视了在座的各位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这种事,是谁都不愿看到的,这事儿拖了一个月还没得到解决,你们是逼着老百姓去上访吗?你们这些人民公仆,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日不晒雨不淋的,老百姓的疾苦关心过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8个人,家里的顶梁倒了,家属心里有怨气骂骂你们两句出出气,还不应该吗?

  其它人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肖华敲击着桌面,又说,老百姓不是不讲道理,是你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对那些想借这事儿闹事的几个刺头们手软,我们的公安机关是干啥的?纳税人养着他们干什么?为什么不出面制止。难道非要等事情闹大了,闹到上面去了,你们才管吗?啊?我告诉你们,到那时,你们一个个头上的帽子都戴不稳。

  肖华这么一说,陪同的领导吓坏了,年纪最大的老头赶紧起身表态。是是是,书记批评得是……

  肖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又说,那些跟风的家属,你们把道理给人家讲清楚嘛,按照国家规定该赔多少,现在你们协调下矿上答应赔多少,我就不信我们的老百姓个个都是刁民,专门跟政府作对……

  我起身向外走去,在门口问了保安卫生间的方向,便顺着过道向另一头走去。在厕所门口,见两个男人架着一个又哭又闹的女人过来。女人双腿还向后拖着,鞋尖刮着沙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染过的卷发如稻草般披散着,脸上身上全是土,她一边挣扎一边用四川话喊,何加进,你个的,你害死了我男人不说,还害得我儿子成了残废,何加进,我咒你八辈子都下地狱不得翻身,你老母也不得好死,你小孩全都被车撞死……

  哭骂的女人被塞进了路边一辆吉普车里,车子开走了!

  上完厕所,我本想回会议室去,在门口鬼使神差就走向另一头,拐了个弯发现是厨房,喷炉轰隆隆地响着,一个大胖厨子和两个女人正在忙活。我笑嘻嘻地进去,问那个胖厨子。大哥,有白开水吗?给我一杯!

  有有有,你等一下。他说,转身找了个玻璃杯倒了水给我,继续切菜,问,老师你是从内地来的?有反应吗?

  开始有反应,现在习惯了。我说,捧着杯子并没喝,问他,大哥,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快一年了。他说,这个矿建的时候我就来了。

  哦,你是何老板带进来的啊?

  不是。我哥在地区开餐馆,何老板到我们那儿吃饭,说想找几个做饭的,我就来了。他笑着回答道。

  这儿好荒凉,周围连个放牧的人都没有。我说,你们有多少人啊?你做这么多菜?

  我只管总部这个小食堂,负责招待客人,其它各队还有自己的食堂,集体伙食。他说,指了指忙活的两个女人。她们俩就是临时从二队三队抽过来帮忙的。

  辛苦两位姐姐了哦!我笑着说。

  辛苦啥嘛,你们能来我们这个地方,何老板高兴都来不及呢,几天前就开始让人采购东西了。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说。

  我笑了一下,随意问道,呃,大姐,我刚才在外面,见一个姐姐在闹,为什么啊?

  他老公和儿子本来都在矿上,上次洞子垮了,她老公被压死了,她儿子的腿也压断了,现在在医院里,她来找何老板要钱给儿子治伤。另一个穿蓝棉袄的女人说,把洗菜的水搅得哗哗响。

  我奇怪地问,何老板不管医药费吗?

  何老板要她先签字同意不追究她老公死的事儿,才给他儿子出医药费,怎么可能吗?人家老公都死了,儿子又残废了,一分赔偿都没拿到不说,现在人在医院里还……

  旁边的女子捅了她一下,她住嘴不再说。

  晚饭提前到五点就开了,因为肖华晚上要回去。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中途还上了两只熊掌,何加进跟肖华说,昨天才让人打回来的,幼熊!

  肖华给我夹了一筷子,趁他不注意,我扔进了垃圾盘里用纸巾盖住。我不吃任何野生动物,觉得太残忍。

  别看刚才在会义室还剑拔弩张的,此时,三杯杯下肚,桌上的气氛已非常和谐。何加进给大伙敬酒时,一个着保安服的汉子急步进来,在何加进耳边说了句什么。何加进脸色一变,对肖华说书记,洞里出了点事,有人手脚不干净,我去看看就来。

  肖华用纸巾擦了擦嘴,说反正我们也吃好了,一起去看个热闹吧!

  路上,何加进和那个来找他的保安不时小声交谈着,好像是说洞里丢豆子(何加进他们把黄金叫豆子)了。

  到了洞口,保安伸手拦住我,说女人不能进洞。我看向肖华,肖华看着何加进。

  何加进干笑着说:开矿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让女人进洞,他们说女人进了洞容易蹋。我做这个几十年了,也一直遵守他们的规矩,无无每次来都只在门外等我们,不过青桐不一样,就破个例吧。

  我笑着说道,既如此那还是按他们规矩办吧,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们帮我把狗带出来就行了!

  洞口开在一个斜坡上,周围山色呈赤色,荒草和干枯的灌木随风摇动。

  不高的洞口有安检设备,洞内,工人排着队伍,正等着检查。

  队伍中“边巴”看到我,嘴里发出呜呜声,趁着身子要出来,拉狗的汉子手上拿着肉,看到我,眼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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