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28

  下楼时碰到紫烟,满脸倦容问我去哪里,我没说话,从她身边飘了下去。

  不知道要去哪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清早的,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睡衣、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不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脸上淌着冷冷的泪!

  不是因为青柚误解我而哭。她骂得不错,我出的什么烂主意啊,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毁了青柚的全部希望不说,还毁了其它人的希望。是的,青柚出嫁带来的利益所涉及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她父亲和哥哥。青柚母亲早死,父亲一人拉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大。由于贫穷无力为两个儿子娶亲,二儿子早早入赘作了上门女婿,大儿子有羊颠疯迟迟娶不到老婆,她父亲就盼着青柚出嫁获得一笔彩礼钱好给老大娶媳妇。青柚曾说,她父亲如果拿不到彩礼钱,肯定会用她给老大换个儿媳。这种换亲方式在偏远的大山里还是很胜行的,贫穷人家出不起彩礼,就用自家女儿作交换,互为儿媳。青柚特别害怕换亲,因为在她家附近只有一个家庭附合她父亲的选择,而那家的男孩是个兔唇。

  所以,我不怪青柚。人在极度恐惧下首先产生的应急反应就是保护自己。五哥的离开肯定让青柚害怕极了,一方面是她确实喜欢五哥不想退婚,另一方面也让她害怕嫁给那个兔唇。现在希望破灭不说,极大的压力之下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便成了她的出口。

  细思青柚近来发生的事以及我们的设想,都没问题,按理也能行得通,问题出在她老乡提前把青柚的事儿说了出去,如果再晚个十来天,都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无论多周密的计划,执行时真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在街上踯躅着,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甚至中途还拐到菜市场去逛了一圈。站在十字街头,举目四望,所有人都裹着围巾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我,无处可去!

  红灯亮起时却无意识想穿过公路,一阵汽车急刹声响起,司机探出头来骂我找死,茫然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臂突然被人拉住。转脸看去,是熊得伟,他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说走,不由分说拉起我向另一边走去。

  茶楼大厅靠窗边,正对着那座古老的宫殿。晨曦下,金碧辉煌。

  两杯热水下肚,感觉身上暖和些了,这才抬起头看着熊得伟,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出什么事了?他问。

  低了头,心里思量着该不该告诉他。最终,还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不是想他能帮什么忙,我实在需要个诉说的对象,好好的设想失败了所带来的沮丧以及对青柚的担忧压在心头,快把我压垮了。

  熊得伟当我的面打电话吩咐她的小兄弟四毛,让他派人去查一下青柚的老乡在哪干活、老板是谁。

  我捧着茶杯看着挂了电话的他,说你不会杀了那个人吧?

  你真当我黑社会啊,他笑。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看着他,无言算是默认他的话。

  他拿过我的杯子,重新到了热水放回我面前,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他怎么的,只是觉得他这种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了,应该接受点教训。

  我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她五哥家里已经知道了,他们那样的人我了解,真的接受不了女孩子在夜总会工作,估计很快就会退婚的。

  熊得伟递了块点心给我,说他家里那么介意,勉强又有什么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如果对方家里不能接受,就算结婚了,今后肯定也会拿这事儿骂她。只是青柚想不通,再说她家里就等着对方付的彩礼钱好给她大哥娶媳女妇,如果退亲,青柚她爸就会拿她去给他大哥换亲,她不愿意换亲。

  这种事就看她本人了。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她父亲总不成把她绑去吧?熊得伟说,抬头看着我。你帮她发愁有什么用啊,你就算愁死也起不了丝毫作用。这样,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在那儿坐坐,说不定什么都想通了。说完起身,在茶桌上放了五十块钱就领着我下楼去了。

  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我们就进了北郊的寺庙。

  这座千年的古刹我常来,有时一个人,有时和红云她们一起。

  上很多人,从穿着上能看出大部份来自牧区。现在已是深秋,闲下来的牧民有了大把时间,进城购物顺带朝佛成了度过寒冬的方式之一。

  熊得伟领着我进了一个院子,古木参天,金黄的树叶铺在鹅卵石上,配上红棕色的院墙和琉璃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静谧之美。

  二十几个布衣僧人点缀在古树之间,两两相对,正在辩经。

  我们的到来,并没打搅到他们。

  盘腿坐到卵石上,背靠着树干,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对于辩经,还是在图片上见过,也知道这里各大寺庙一直保持着这种古老的学习方法。有好几回来这里,曾起过念头想进来看看又怕人家不让参观,怕被赶走而止住了脚步。

  身边的熊得伟轻轻说道,我没事常来这里,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想。

  在我们正前方,一对僧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问题,站者神情激昂,不时击掌向前一步,指着对方口沫四溅,坐者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间或吐出一两句话。

  阳光从稀疏的枝丫间洒下,落在僧人的布衣上,泛起些斑斑点点的光。触目所及,古树、落叶、斑驳的土墙、晃动的人影、以及时不时响起的击掌声,在大脑里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冲开了混沌的世界,整个人顿时清明起来。

  回到寝室,发现青柚的床空了,被子衣物都已不在。红云说我走后紫烟进来了,一直劝她,还带她出去吃东西了,中午才回来,不过一回来就把东西搬去紫烟寝室了。

  我什么都没说,脱下熊得伟的外套挂到门后,爬上自己的床。

  红云看了看那衣服,说你找熊哥去了?

  在街上碰到。我说,他带我去寺里看辩经了。

  红云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昨晚还和我在一起,今天就关心起你来了,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嘛。然后把自己脱光进卫生间去了,一会儿探出头来,说桌上的东西是青柚留下的,让我转交给你。对了,阿阮等会儿搬来跟我们一起住。

  我瞄了桌上的袋子一眼,苦笑。那是青柚老家寄来的香肠和老腊肉,我很喜欢,曾跟青柚说今年冬天在她老家买一点回去给我母亲。

  红云在哗哗的水声里大声说道,你别怪青柚,她也是急疯了。媒人一早就去她家退婚了,她爸打来电话把她臭骂了一顿,让她马上回家。

  她那些拿给那男人的钱呢?怎么处理?我问道。

  青柚给那个男人打电话,不接,估计很难要回来了。这个世道,吃进去容易,再让人吐出来就难喽。红云着身子出来,一面擦着头发上的水一面说。

  我不再说话,拉起被子蒙头盖脸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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