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人良人麻鬼 上
之·梧桐夜雨
平安镇，一个边陲小镇。
镇口。
一路而来，任天音也忘了路途的远近，他慵懒地舒展了会儿身子，但见天色渐晚，亦起了雨云，便想着入镇找个地方稍作歇息。
“平安——镇……”
小丫头眨巴着大大的双眼，长长的睫毛随之起落开合着，她望着头顶上的牌匾，其上三个中规中矩的大字，逐字生涩而拗口地念叨着，目光中尽是呆萌。
而这小丫头正是化形后的白狐小黑，比其兽形态时的灵智要高了不少，观其模样，比小白还要稚嫩个几岁。
“小黑的识字能力增长得可真是快啊！”龙文章由心地赞扬道，只是那拘束的性子未能彻底改掉，使得口中的话说出来就显得不太走心而又有点敷衍的味道。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对吧，小妹？”小白抱手傲娇，嘴角流露的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自豪。
任天音与小雪相视一笑，并没多说什么。
任天音悄然放开神识，大致笼罩了小镇，片刻便舒心地收了回来。小镇上的最强者也不过是灵三境界，原住民绝大多数都只是普通的凡人，如此，远不足为虑，也无可为惧。
“怎么这般萧条？”
入了镇子，任天音忍不住皱眉嘀咕着，眼前之景，多为荒凉萧瑟，沿途少见行人，阵风走过，凄婉入骨。
“不对。”
任天音伸手接着自天空落下的小雨滴，深深皱眉道，“你们发现没有，这里虽说不温不燥，气候宜人，甚至还有雨落，但植物竟全都枯败。”
诚如他言，此处不光草木枯败，农作物也都成了漆黑色的模样，衰倒于土田，被雨水侵蚀得若有若无，显然许久都未有人打理过。
小雪点点头，眯眼笑着，没作回答。
“大娘，起雨了，你怎么不回家？”龙文章向着一棵干枯了的梧桐树下走去，那里正有一个骨瘦如柴且双目无神的老妪跪地而坐，她低着头，浑身破烂肮脏，散发着阵阵臭味，张合着惨白而干涸的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任天音抓住了龙文章欲伸前的手，正当龙文章错愕地看着任天音时，那老妪凄厉一声，竟猛然抬头冲向了龙文章，她面色僵冷阴沉，伸出颤抖的双手，无神的双眸中亦泛着诡异的泪光，姿势怪异扭曲，行进的速度与她的模样完全不符，一时惊得小白和小黑失声尖叫，躲在了任天音身后，也惊得龙文章和任天音头皮发麻。
任天音并指点在老妪的眉心，老妪则被这一指点得静在了原地，他听清了老妪口中的词句——儿、儿子。虽满心不解，但还是沉重地道了句，“你，已经死了。”
老妪周身的尸臭味更浓了些，她瞪大了双眼，在众人的注视下重重倒下，血肉瞬间灰飞，只剩下一具裹着破衣的骷髅。
任天音连忙捂住了小白和小黑的双眼，在她俩的尖叫声中背向一挥手，那具骷髅连同破烂的衣缕与恶臭瞬息化作乌有。
“好了。”
任天音蹲下身来温声安慰道，“你俩叫什么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刚才那里……”小白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转身指向那棵梧桐树下，颤颤巍巍地转身，却不见了那老妪的半点踪迹，她又猛地嗅了嗅，空气中也没了那股恶臭味。
犹不死心，转身看向小雪，但马上就别过头去看着龙文章，道，“你说，刚才、刚才是不是有一个……”
龙文章得了任天音神识传音，摆着双手，不太自然道:“哪、哪有什么……是你看错了吧？”
“才、才没有，明明就……”小白啜泣着，忽而张开双手，仰头道，“我要抱抱。”
任天音点点头，微笑着弯身将小白抱了起来。
“我、我也要……”小黑怯生生道，她小脸煞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好。”任天音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弯身将她抱在了另一侧，而小黑也学着小白将头埋在了任天音胸口，只身子有些颤抖而不太自然，但这样一来，还是令得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仿佛只要靠着这个男子，天塌下来了，都无所畏惧。
任天音两手各抱着一坨，不便撤手，只好转了转手指，一缕轻柔的灵力拭去了两个小可爱眼角的泪水，而她俩也在任天音灵力的作用下缓缓地睡去。
“你啊，还真是暖心呢。”一旁的小雪笑道，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是、是嘛？也还好吧。”任天音回过神来，又将神识重新笼罩了整个小镇，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随便而过，而是仔细地扫察了一番，顿时心惊而颤。
雨，渐渐下得大了，淅淅沥沥，一滴一滴，滴答滴答地从梧桐枯枝上落下，虽近不了几人的身，却是显得无比的凄凉。
咚咚咚——
任天音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小老头，他面容不出意料的苍白干黑，但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不禁风。
小老头错愕地看着任天音一行人，顿了许久，手脚不自然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沙哑道:“里、里面请。”
屋内。
因不好直接放床，任天音便找了个平坦点的地方，呼气吹净了灰尘，随后将小白和小黑缓缓放倒，手指与她俩背部接触间，一股柔和的灵力涌入，让她俩睡得更安稳了些，也隔绝了冷风的侵蚀。
“这是我这儿最好的食物了。”小老头端着两个碗局促不安地走了过来，将碗放在了因脏而发黑发亮的木桌上，而那两个碗里，有着三个变得发黑的馒头。
小雪面带笑意，虽表面上不嫌弃地坐在了长木凳上，但暗地里则是用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力隔绝了衣裙与长凳。
任天音冲小老头微微一笑，示意没事，手指捏起一块馒头，竟硬如顽石，随之妥帖地放了回去。
只那不懂得如何拒绝的龙文章双手捏着一块馒头细细啃食着。
“老人家。”任天音道，“我们一路而来，发现此地虽说气候甚好，但这一片竟都不生草木作物，心中甚是不解，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们这儿向来都是五风十雨，但气候好，并不意味着收成就好，相反，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任何收成了。”小老头叹息着，目光偶尔不经意地划过那熟睡着的小白和小黑。
“哦？”任天音皱眉不解，“这是为什么？”
小老头低头不语，许久，他阴鸷而自嘲道:“诅咒，都是诅咒啊，没人能够逃脱的，没有人！”
小老头突然发难，手持一把小刀向着小黑扑去，状若癫狂。
龙文章猛然起身，一脚将小老头踢飞到墙角，撞得整个小房子都震上了一震，落下许多尘土来，他怒目而视，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小老头是有修为的，虽说只是灵二境界，但方才那一下，手中小刀所带的薄弱刀气还是落在了小黑的脸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小老头挣扎地爬了过来，也顾不得断了几处骨头的身子和嘴角的血迹，他抱着龙文章的脚，不断地磕头，惶恐而魔怔道，“你看你们这么多人，我就吃一点，哪怕是一根手臂，一点点肉，我已经好久没吃肉了，求求你们了……”
龙文章听得心惊而恶寒，下意识地又要用力一脚将小老头踢飞，这一脚是带着必杀的心态，却被任天音伸手给及时抓住了，导致了没有半点力道作用到小老头身上。
“师傅？”龙文章不解。
任天音轻轻地抚摸着小黑光洁的小脸蛋，灵力作用下，血痕消失，皮肤恢复如初。
他摇头叹息，自嘲一笑。
任天音拍了拍龙文章的肩膀，平静道，“你带着俩丫头和小雪先走吧，找个避雨的地方，我一会儿就来寻你们。”
“好、好。”龙文章面对着任天音温和的笑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从头皮凉到了脚尖。
“求求你，求求你了，一根手指也行的。”小老头换抱着任天音的脚，“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也不敢有太多奢望，只求你可怜可怜我，求求你了……”
“你身为灵二境修士，看你也不是那么羸弱，想必没少做这事儿吧？”任天音蹲下身来，并没有踢开他，而是依旧面带笑意。
小老头一怔，苦涩道，“如果有得选，谁又愿意……”
忽而再次发难，抓起地上的小刀就朝着任天音胸口刺去，在他看来，任天音只比他强上些许，此番偷袭必然奏效。
但下一瞬，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小刀竟被眼前这男子轻易地捏在了手中，不光不能划破他的手，使出的力劲也像是石沉大海，不能挣动半分。
“我已经将自己最好的食物全都给了你们，你们为何还要这么自私地对我！？”小老头声嘶力竭地控诉着。
“说实话，若换位思考的话，我也确实能理解你。虽不知为何你明明有修为有能力，却依旧不愿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一直坚持着心中的些许良善和本心，并没有过多地杀害同镇之人，不然以你的修为实力，镇上不会还有这么多的活人。所以你才将目标盯向了外来之人，也就是我们。本来是想着向你打听打听那怪事，可如今看来，是没那必要了。”任天音眯眼笑道，“终究还是我高估了人性啊。”
小老头被说得一时无话可接，他怔怔地看着任天音，忽而目光变得狰狞而充满了欲望，“你是个聪明人，可是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任天音手微微用力，那柄小刀在小老头惊恐的注视下寸寸破灭成屑，他睁开双眼，笑道，“理解归理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我的人，只是起了歪心思本就已是罪不可赦。”
“动了又如何？”小老头恶狠狠道，“你最多也就灵三境界，光脚不怕穿鞋的，真硬拼起来，还不……”
话未说完，已永久性地没了下文，他的面骨被任天音捏碎，导致面部严重变形，双眼眼白瞬间充血猩红，已经疼得全身麻木，但在任天音的灵力作用下，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喉咙随之发出诡异的声响，嘴角开始淌着口水与浓血的混合物。
任天音眯着眼，笑得一如三月的暖阳，道:“你听说过凌迟吗？”
“或者，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