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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西!”

  谁在叫我?

  这寥落的辰光,无人的山间,会有谁喊我名字。是自己幻听了吧。

  我揉揉眼睛,搓搓耳朵,以便更清楚地看,更灵敏地听。这结果,是发现应该并不是自己幻听。

  远远的,上山的石板路从那片松树林里钻出的地方,一个人影立在那里,仰着头往我这里看。刚才叫我的声音应该就是从那发出的。是个熟悉的身影。等这个身影继续往上走的时候,从走路的姿势里,我已经基本能看出是谁了。

  “慕西——!”

  这一声就很清晰了。我自然也确定了声音的主人。我从亭子里出来,跑下去迎接她。

  站在面前,林若淇仰着头咧嘴笑着看着我,抬手用手掌将刘海往上抹起,露出整个额头,随即又放下来。脸格外红润,渗出了几颗汗珠,还有点小小的喘气。有几缕风过来,让她的发尖颤着。

  我傻呵呵地笑,问她:“你怎么来了?”没等她回答,又问:“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我到这来之前,没跟学校任何人透露过行踪。

  “人家腿都快断来了,你也不晓得慰问下,只晓得问。我要坐。”说完将咧开的嘴抿起,仍露出浅浅的笑。

  我告诉她,我们去年春天来照过相的那片海棠林现在已开到极致,我们不妨到那里再坐。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们转身向上走,我在前,她在后。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她,见她低头专心致志地走路,好像生怕摔跤似的。乌黑的头发闪亮地辉映着阳光。我看着她那样子,不禁想笑:好像个五岁的小女孩!我朝着她“嘿”一声,她抬起头,我把手给她,她自然地伸出手牵住我的手。她手有点瘦,但热热的,热度传递到我的肌肤,并似乎透过肌肤传递到了全身的神经,因为我感到神经略微有所舒缓。两个人拉着手往上走。等我们并排的时候,我就踩着路边上的苔藓、草丛和碎石走,因为石板路太窄。

  说来难以置信,这么久了,我这还是和林若淇第一次牵手。按说,两人的关系应该早到了牵手的份上了吧,但此前就真还没牵过。当然不是没有机会,也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是,好像根本没必要刻意牵手似的。以前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要么相对着趴在课桌上头碰头地说话,要么背靠背坐着看看眼前的风景,要么肩并肩地散步聊天,但就是没有想起过要牵一下手。牵手这事儿,真得顺其自然。

  “哇,真的,开这么灿去年还好看些!“走到海棠林那里,若淇的兴奋溢于言表。她伸手拉过一根花枝凑上鼻子,翕动鼻翼闻了又闻,似乎要把隐藏在花蕊里的花香吸出来。

  “别嗅啦,海棠花没什么香气的。”我信口开河道,“古人云,香花不艳,艳花不香。”说着,在一棵树底下坐了下来。感觉野草绒绒地拱着屁股。

  “鬼话!玫瑰花又香又艳。”若淇挨着我坐下,双手交叉横放在屈起的膝盖上。

  “老实讲,我最讨厌的就是玫瑰花。其俗在骨。居然被当做爱情的象征。”我摇头不已。

  “那依你说用什么花代表爱情才不俗呢?”若淇看着我,眼都不眨。

  “这倒没想过——菊花好像蛮不错的。”我对自己这个临时冒出来的想法很满意,“对,菊花不错。淡雅,清丽。爱情最忌艳俗。”

  若淇冲着我作出彻底无语的表情,一半是生气——应该是佯怒,一半是俏皮。然后低头用手一根一根地拔着身边的青草,没有反驳我,但显然并不认同。

  间或有一片两片花瓣飘落,打在地上或我们头上。落花无声,但又似乎有声。

  “你说,这些海棠树是人栽的么?还是野生的?”若淇问我。

  “看样子像人工种植的。”我再次打量了一遍这树林之后说道。

  “那会是谁种的呢?”

  “这难说了。可能是山顶莲露寺的和尚,可能是山下的农民。也有可能是天上的神仙。”最后这一种可能当然是我胡诌出来的。

  “不跟你油嘴滑舌!”若淇用肘子撞了一下我手臂,“你说的给人感觉都不靠谱。”

  确实不大靠谱。要说是山下的农民种的,海棠又不是水果树,又不宜做木材,农民种它干什么呢?要说山顶的和尚,我觉得他们也未必有这样的雅兴,特意在这里种一片花林来供人欣赏,他们所用心的怕只是精细照看着庙旁的那片菜地吧。

  “会不会是公家种的呢,比如说镇里面?”我提出来和若淇探讨。

  “不会吧。这里又不是什么景区,偏僻之地,政府在这里种这么漂亮的一片树林干什么呀?”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也不过是信口说说,自己也不相信是公家种的。当然,当我们这么说着的时候,谁也不会料到,若干年后,云峰山真搞起了旅游开发,真成了景区。

  “唉,管它谁种的呢。就是上天专门为我们安排的!”我的不耐烦劲又上来了。

  若淇也不再说话,把头稍稍歪着,靠着我的肩膀。

  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至少我是什么也没想,若淇心里有没有在想什么我就不是太清楚了。时光荏苒,岁月如酿……或许,当此情景,可以用上些诸如此类的词语来形容。不过,此景此境彼时彼刻的我们是懵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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