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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空气里,氤氲着四月的味道。石板路微微湿润着,弯弯曲曲地延伸。杜鹃鸟在山谷里叫,一声一声,将这个季节诠释得如此空旷。春草一如往年地绿着,花草的清香不由分说地侵入呼吸中,侵入脑中心中。

  不知不觉走到半山腰的一处凉亭,我举首张望,缓坡上海棠花寂寞怒放。阳光静静地播撒。花林映衬着阳光的静谧,阳光平添着花林的寂寞。

  我在亭子里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放逐视线。山下是田野和村庄,河流傍着村庄流过,在间或生长着紫云英的田野中穿梭。田野尽处是集镇,挤挤挨挨高高低低色调驳杂的房屋。更远处是山,淡淡的,在天际处留下群峰的身线。

  此刻我身所在的是云峰山,离城三十里。峰顶的莲露寺,在县境之内可称名刹,也是古刹,据说大殿外的牌匾是唐德宗亲题。

  我是逃课出来的。从县城的学校徒步三十里连跑带走到这里,毫不休息又直接爬上山,我自己不禁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人若带着些烦躁孤愤的情绪,或许更能激发出潜藏的体力。

  你若问我为什么逃课,如果非得回答,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字:烦。若再追问我为什么烦——我劝你最好别问,因为,那样的话,我极有可能照面给你一拳。因为这说明你正跟我周围的众多鸟辈同属一类——他们本身就是令我烦的原因,却反老是来诘问我为什么烦。是的,在他们看来,我就应该跟他们一样对生活感到十分满足,对周围的一切都顺眉顺眼的;就应该跟他们一样,傻得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烦,二得只知道盘问人家为什么烦。

  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众多鸟辈中,不只包括学校内外各色人等,也包括我爸。

  其实今天的课也并非我主动要逃的,算是被逼的。事情的原委很简单。但说起来却又话长。

  也不知道我上辈子与数学这门课结下了什么不解的怨仇,以致如今它成了我本就郁闷的学校生活中最郁闷的一个环节,就像隐藏在身上的一个丑陋的疮疤,每天发作,瘙痒难忍。

  不过真要仔细追寻的话,我对数学的讨厌也不是与生俱来、无迹可求。准确说,是从初二开始的。

  刚进初中的时候,我有一位非常漂亮的数学老师,姓高,刚毕业分来的,二十出头的样子,上课柔声细语的,循循善诱,耐心细致,从不发脾气,从不责骂学生。但也因为此,班上的同学就敢放肆,数学课纪律就差,且越来越差,到后来的情形是,老师在台上讲课,同学们在下面高谈阔论、骂架吵嘴甚至拳来腿往的,课堂与农贸市场的热闹程度不相上下。

  但我觉得这不是高老师的责任。同学们正值年少气旺,荷尔蒙茂盛,本就应该有充分的撒野的时间和空间,可学校平时把大家管得死死的,气都不让喘一口,连音乐体育这些本该生动活泼尽情撒野的课都被上得不死不活的。因此,碰着高老师这么一位好性情有人情味的老师,大家抓住机会在课上释放释放,宣泄宣泄,也属情理中事。

  说到底,还是学校自身的责任。

  但学校的领导不这么看。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矮个子大脑袋的校长声色俱厉地点名批评高老师。这还不算,第二学年更把高老师上课的资格也剥夺了,让她专门去管理学校那间小小的图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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