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放生

  老仆死后,老头便不再去学堂了,他觉得老头说的对,想报仇无非两条路,只是学文时间太久了,不如选第二条路,老头立志学武,可志向虽然远大,却无从下手,学文还知道去学堂,学武却不知道去哪里。老头想到了最近一个人,院子里面住着的那个年轻人,虽然看着此人武功不行,可毕竟他认识的习武之人比自己多,可老头去敲那个年轻人的门,却没人开门,老头一推门竟然开了,老头见到那个年轻人趴在床沿之上,地下有一滩血,老头赶紧找火石把蜡烛点燃,上前一探鼻息还有气,赶紧把年轻人扶起放平在床上,又跑出去找来郎中,郎中开了一副药,告诉老头如果管用就再去抓,不管用那就准备后事吧,年轻人喝完药睡了一天,第二天醒了,看到趴桌子上睡觉的老头便明白了,听闻老头想学武,想了想道:“你去钉子胡同三号门找李管事,你就说是我找他。”老头便去钉子胡同找李管事,李管事来了之后,年轻人对李管事说:“李老哥,我生病怕事不行了,”指着老头说:“这是我弟弟,你看他也没有一技之长,能不能劳烦李老哥帮忙疏通疏通,让我弟弟顶了我的职,也算饿不死他。”说着便从枕头下拿出一定五十两的银元宝。李管事拿钱走后,年轻人说,“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可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年时间,我看你品行不错,对你爷爷也孝顺,我在大内负责看守武库,其实就是在那里跑腿打杂,武库内有一藏书阁,里面有一些武学秘籍,我之所以到武库就是为了这些武学秘籍,这些秘籍不可拿出武库,不过打扫之时没人注意却可偷看,我认字不多,见识又浅,所学秘籍不对,因此才受了内伤,而你却不一样,你上过学堂,当可以自学,不过此事不可说与他人,不然那是杀头之罪。”

  当天夜里,年轻人便死了,老头安葬了年轻人的第二天,李管事来了,见到年轻人已死,便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第二天便让老头去大内武库报道。从此,老头便在大内武库供职,期间他博览群书,老头记性甚好,加之天子聪慧,不声不响之间已是武学高手,因他所在武库的藏书阁所藏武学秘籍记载的均是最顶尖的武学,老头的就是修神,数年间老头的武功放眼江湖已经罕有敌手,只是他无门无派,因此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二十二岁那年,离家十年之久,老头以回家省亲之名回到了铁背山,他先去了送他走的那家,没想到早已换了人家,打听才知,他走后当日夜里,收留他的人家被灭门,全家老小无人生还。老头知道这是自己仇家做的,定是追寻踪迹寻找自己灭口,没想到这一家人替自己冤死。老头去那家坟上祭奠一番。

  而想要找出十年前的凶手谈何容易,千头万绪从何找起。老头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自己找不到仇家就让仇家来找自己。他便去买了书生的衣服换上,大摇大摆的回铁背山,并且逢人便说自己的身份,还去孙家的祖坟上香祭奠。当天夜里,在客栈的老头就被四个黑衣人堵在屋中,老头怕打草惊蛇,便跑出屋外,在前面逃命,四人在后面追赶,在无人处老头制住四人,逼问是谁来害自己,四人只说是见财起意,老头见问不出什么,便用石头砸死三人,砸第四人之时故意砸偏,暗中观察,被砸晕之人醒来看到其他三人已死,只觉自己命大,也不管三人的尸体,径直跑了。老头在身后偷偷尾随,那人居然跑上了铁背山北侧的蜈蚣岭,老头发现现在的蜈蚣岭上竟然还有一个山寨,山寨中依然灯火通明,聚义厅之内,坐着十多个人在喝酒,有的已经喝醉趴在桌上,刚才被砸晕的那个黑衣人踉踉跄跄的跑进山寨,一个人见状赶紧搀扶着黑衣人向聚义厅走去,聚义厅内众人一看黑衣人满面是血的回来了,另外三人却没回来,机灵的匪寇立马拿起刀枪冲向厅外,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就又回到厅内,黑衣人讲起了刚才发生之事,并说那人以为他死了就离开了,正座上坐着的一个虬髯汉子道:“老四,你说那个书生可以一下擒住你们四人?”黑衣人点头,“他们三人都是用石头砸死的?”黑衣人又点了点头。虬髯汉子回身抓起一口黑漆漆的鬼头刀,冲着外面喊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请出来一见,何必藏头露尾。”院内响起了拍手声,“大当家的见机好快啊,单凭废物老四的几句话,你就知道我尾随他而来。”虬髯汉子长相虽然粗犷,可是心思却细腻,如果能制住自己的四个手下,何必用石头把人砸死。虬髯汉子道:“今天公子前来画下道,我们虬龙寨接着便是。”老头本不是混江湖的,他所看的那些武学秘籍也没有这种黑话套口,他也懒得废话,他刚才看了看聚义厅的众人,除了虬髯汉子之外,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最是扎眼,在山寨出现这样的人不同寻常,老头已有定夺,开始在厅中杀起了人,虬髯汉子见老头出手怪异,可自己义气使然不能不上手,老头要把虬髯汉子留活口,也故意戏耍他,老头杀人的时候,虬髯汉子在旁边施救,看似只差毫厘之间便能救下手下兄弟,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都在自己眼前死掉,厅内的十多个兄弟被白衣书生一一杀死,虬髯汉子看出此人高出自己甚多,便不再上前,坐在地上,鬼头刀放于膝前,书生杀死厅内除了虬髯汉子和那个师爷外的所有人,返身出厅,虬髯汉子不知何故,那个师爷爬过来说:“大当家的,我们怎么办?”虬髯汉子摇头,“汤师爷,我们现在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能怎么办?”汤师爷使劲的往厅外爬,一路上湿漉漉的,汤师爷已经被刚才的杀戮给吓得屎尿横流了。虬髯汉子摇头叹息。

  不一会,白衣书生回来了,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望向星空。聚义厅内死一般的沉静,整个山寨也是死一般的沉静,没有一丝响动。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师爷率先沉不住气了,“公子,你到底想怎么样?”等了一会,书生还是不说话,“公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书生还是不说话,“公子,你是想知道当年孙家的灭门案吧!当初孙家的家主做事也太霸道了。”恐惧过后师爷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害怕了,索性拉过一条凳子,靠墙坐在凳子上,只是裤子里面的屎尿使得坐着还没有趴着舒服,“孙家家主勾结官府,抢占了李家的矿坑,不光如此,他还唆使官府把李家赶出铁背山,之后他还盘剥矿工,把矿工的工钱克扣,就连矿工的伙食费也扣,本来下井就是辛苦的体力活,吃不饱哪能干活,那些年,有些矿工累死了,”说着说着,师爷竟然留下泪来,他指着虬髯汉子,“我与他皆姓李,我们原本是铁东李家子弟,你爷爷逼走李家之后,我们俩的父亲只能在孙家的矿坑干活,都被累死了,孙家人不但不管,还把我们两家赶走,幸得在外遇到了李家家主,李家家主看我们两家可怜,便收留了我们,从此我就是李家少爷的书童,”指了指虬髯汉子,“他就跟随李家护院学些武艺,平时做些粗活。这样我们长大后,又遇到了一些从孙家矿坑逃出来的,不光有李家人,还有孙家人,这些人说孙家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件事被我们大少爷知道了,我们大少爷气愤当初被孙家赶出铁背山,又对待矿工如此残忍,便决定帮我们讨回公道,大少爷便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投奔州府衙门,我跟随少爷多年,识文断字,而他那时武功也很不错,我们打点关系进了府衙,两年多时间,我们俩逐渐得到了府台大人的信任,我有次无意间说出铁背山当地的孙家及其有钱,虽然县衙收了孙家的很多钱,可是府台没有收,府台又是一个及其贪财之人,便让我想办法,我便献出连环计,让他带人夜袭孙家,杀了孙家一百多口,有人报案后府台逼迫县衙限期破案,否则就拿县衙问罪,谁想当日你竟不在家”师爷指了指书生,“后来我们追查线索,到你前一日住过的那家,发现你已经离开,我们又杀了那家十多口,府台也借此罢免了县令,派去了自己人,这样孙家的家产因无人继承就都交给官府代管,其实大部分都进了府台大人的腰包,后来我们俩就在这里建了这个山寨,虽然是山寨,可我们不是做的土匪买卖,而是继续以挖矿谋生。今日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就派人去了结了你,没想到,”说着苦笑,这时他看向虬髯汉子,虬髯汉子也看向他,两人现在既无绝望也无恐惧,反而泰然起来。“师爷说,我从小就怕疼,所以不愿练武,等下你手快点,咱们就不劳烦公子了。”虬髯汉子点点头,抓起刀,挥手一刀割断了师爷的喉咙,回手一道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死后脸上犹有笑意。

  老头回到客栈收拾完东西,翻窗而出来到县衙,在县令卧房内取了县令人头,县令左拥右抱的两个美娇娘依然不觉,第二天,老头在一个书店内买到了十年前的官场通考,找到了时任府台的官员名字,又买了一本最新的官场通考,对应找出这个官员,老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坐到了户部侍郎,老头又查出当年李家那个少爷的名字,竟然也已经坐到了吏部一把手。老头回到扶风城,依然每天去武库干活,干完活回家,他太不起眼,以至于他来不来都没人在意。一天夜里,老头潜进户部侍郎家中,取走了户部侍郎的人头,却没有动其他人,就在全城搜捕刺杀户部侍郎嫌犯的时候,老头继续去武库当值。

  老头潜入吏部天官府内,摸到天官卧室门外,门外盘腿坐着一个和尚,和尚膝上放着一把剑。老头冷笑一声,上前推门,和尚身体平移到门前,挡住了老头。老头伸手去抓,和尚翻手格挡,两人在房外交起手来,两人使用的都是小巧功夫,虽然交手十数招,竟没发出半点声音。老头出道以来从未遇到如此高手,也是见猎心喜,两人一坐一站,一攻一防,老头攻势迅速,和尚守势凝滞呆板,可次次都能料敌先机。老头久攻不下,见此僧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不愿打扰院中其他人,便用手势一指扶风城以北,和尚点头,老头率先翻墙出府,和尚随后跟上,到得扶风北山老头站定,和尚也站定。“为什么拦着我杀他?”老头问。“孙施主此言差矣,不是贫僧拦着施主杀他,而是想求施主在杀他之前能先杀了我。”和尚说。“大师说笑了,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老头看着和尚,和尚一本正经的说,“孙施主与李先生有仇,李先生有恩于贫僧,孙施主要杀李先生,贫僧要救李先生,孙施主要杀李先生,便要先杀了贫僧,佛讲度人,那我就成人之美,孙施主杀了我便没人能拦住孙施主杀李先生。”老头笑道,“和尚有点意思,那你让我怎么杀你。”和尚举了举手中剑道:“用它即可,”说着把剑抛向老头,“此剑名为放生。”老头拔出剑笑道“既然放生,何必杀人?”和尚道,“放生不杀人放的是别人,杀人后放生,放的是自己。”老头收剑入鞘,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师指点,放生之前我不去动李大人。一月之后在此恭候。”和尚躬身道:“谢施主!”

  老头回去之后冥思苦想也不知和尚武学的由来,所有武学都是有迹可循,很难有人能不依托于前人独创出一门武学,而这个和尚的武学自己从没见过,他所读武学秘籍皆是以快制胜,此人的武学却是反其道而行,讲究后发制人。老头的武学都来自武库,也没有师友长辈可以请教,冥思苦想之中,老头好像抓住了机要,和尚能反其道而行,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尚讲究后发制人,而自己讲究先发制人,那自己就再加快攻击速度和后招变化。打定主意之后,老头把一些繁杂的招数都去掉,拼凑成了一套速度变招又多的招式。老头知道自己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击败和尚,更不可能杀了他,便也不带放生便去赴约。

  北山之上,两人空手对决,依然是一攻一守,攻者迅速,守者迟滞,攻者越快,守者越迟,两人把两种武学理念推向各自的极致。依然打了一个平手。

  老头觉得自己的招数还是繁复,继续舍弃一些招数,力求出招即有效果,第二个月,两人再次在北山比试,这次老头的招数极简,也舍弃了变化,几乎没有后招的变化,和尚的守势却也迟滞到及极点,两人对决就好像老头在攻击一个石人。老头笑道:“好和尚。”和尚道:“好施主。”老头哈哈大笑,和尚则是微笑。

  老头觉得和尚能料敌先机是因为自己的武学路子依据前人,所以才有迹可循,和尚正是靠这个才能招招占得先机。老头自创了一招有违武学之道的招数,暗藏在以前的招数中,定能出其不意。第三个月,两人依然在北山顶上会面,这次老头更快,和尚也变得只用一招守势,老头一招二指啄目,和尚一手挡在眼前,武学常理老头应该撤指攻向别处,可老头不但不撤手指,全身竟向和尚撞去,和尚出其不意被撞了衣衫,随即后跃,可老头随即跟上,一个后跃,一个前移,始终是衣襟贴衣襟,和尚无奈,挥掌攻出。老头飘然后退。两人站定,“痛快,痛快。”老头笑道。和尚道:“孙施主了悟了禅机,恭喜孙施主。”二人依然是平手,和尚这次讲述了和李先生的缘分。

  “我父母是谁我不知道,我家主哪里也不知道,我从记事起便在街头乞讨流浪,运气好能吃一口要来的饭,运气不好就只能挨饿,还要被狗咬,被人欺负”老头见和尚说此话的时候无悲无喜,“那年我睡在街头,那时候感觉狗好大,也好凶,我经常被狗咬,一只狗死命的撕咬我,我没有任何力气与狗对抗,我已经三天没吃到东西了,就在狗把我拖到街中之时,一个书生路过,赶走了恶狗,他叹了口气,以为我死了,我在昏迷之前动了一下腿,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书生俯下身抱起了我。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李家了,在李家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童年,”和尚说着脸色还是无悲无喜,只是眼中有了些许神采,“在那之后,我的身体比以前强壮多了,我为了不被赶出李家,总抢走做一些活,只是经常做不好还帮倒忙,李先生见了笑着说以后就给他磨墨吧,我也就成了李先生的书童。一次随李先生外出,路过了一个古寺,记得那里叫雷音寺,寺里传出钟声,那里的钟声和别处不同,我和李先生坐在寺外,我竟然不由自主的盘腿而坐,这时寺里出来一个老和尚,和尚看到我说;‘师父你回来了?’李先生觉得突兀,可我却极为熟悉,此后,我就离开了李先生,在雷音寺剃度。我还是忘不掉李先生,就每隔五年去李先生家化缘一次,李家人已经认不得我了,后来我再去化缘得知李先生到了扶风城,我在雷音寺烦躁不已,不能如往常一样入定,我信步离开雷音寺,随着心的声音来到了寒山寺,我在寒山寺遇到了李先生,在寒山寺李先生给一百多人立了长生牌,那时李先生已经不认得我了,他便和我讲述了当年的事情,李先生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夜,我又感觉心头烦躁,知道孙施主要找李先生报仇,我才出现在李先生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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