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钟神秀入幻

() 扬琴清脆，像瀑布击石，水花四溅，珠玉晶莹。

三弦幽怨，在梁间回荡，深情款款，思绪跌宕。

琵琶急疾，似大珠珠，弹落玉盘，铿锵作响。

唯有宝的八角鼓，有一搭无一搭地打着节奏，稍显混乱。

没错，总是有破绽的，郭宝，就是这个破绽。

钟神秀微笑着，瞥了宝一眼。宝正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八角鼓，没有注意到他的偷笑。神秀的笛声突起，清婉中带有壮志豪情，如拔剑起舞的壮士，轻灵多幻变。

钟神秀知道，赢的一定是自己，再有三十秒，这些人，就都支持不住了，都得吐血，吐得比自己刚才还多。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丝不如竹”，这话一没错，他又忘了，下一句“竹不如肉”啊。屋子东南角，还站着一位云阳呢，他看漏了，他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

云阳，用他那圆润浑厚的嗓音，唱起了梅花大鼓。

梅花大鼓是一种清代中叶产生于běi jīng的清口大鼓，京津地区广为流行。其唱词一般为七字句和十字句，有慢板、二六板、上板等板式和唱腔。

有了主唱，郭宝顿时感到有了主心骨，打鼓格外卖力，其他几个人也都卯足了劲。

听着听着，钟神秀觉出不对劲来了，笑容凝滞在他的脸上。

扬琴清脆，但是不光是清脆，里头蕴含着铿锵，铮淙之声不仅像流水激石，倒是更如将军上马时碰触到系在鞍上的环佩，豪杰气顿生。

三弦幽怨，但是不光是幽怨，里头隐藏着捷迅，轻灵幻变如侠士竹间荡剑。

钟神秀知道，老叫花的一生坎坷，以前在他的三弦里，你听到的只有痛，彻骨焚心的恸哭，在他的三弦里，他把自己的一生拉得凄切，可是今天，却显得清新爽朗，仿佛悲惨的生命也变得清亮起来。

琵琶急疾，但是不光是急疾，里头凝聚着从容，繁弦轮指中突显淡然自若。原来琵琶，也不光属于关西大汉，它能演绎抱着铜琵琶唱“大江东去”的阳刚，也能显示“低抱琵琶含怨思”的情怀。

钟神秀偷眼去看赵霞，他“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有些“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的妩媚。

郭宝的八角鼓也越来越合拍，乐器和肉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和谐悦耳，宛若龙吟，再不分你我彼此。

钟神秀知道，今天恐怕要出丑的是自己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想办法逃吧，实力最弱的莫过于郭宝了。

他的位置也好，正好是窗口的部分，钟神秀一咬牙，一顿足，一脚向郭宝的腹踢去。他本以为宝一定可以躲开这一脚，这样就正好露出窗口的破绽，自己就可以破窗而出了。

可是，没想到，宝居然太专注自己手里的鼓了，压根儿就没有觉察到敌人栖近，这一脚，被踢了个结结实实。

幸亏钟神秀这招本就是虚招，没有使劲，否则，宝命休矣。

宝的身子向后飞出，砸在床上，硬生生地把床给砸成了两半。床板断裂开，露出了床底放着的一样东西。

“遏云社”的半块招牌。

钟神秀心念一动，他记得遏云社和曼倩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保这块牌匾和《曼倩遗谱》的下落没有关系。

他这么想着，就付诸了行动，一手向牌匾探去，郭宝哪里肯白白放走这来之不易的遏云社牌匾，整个身子扑上去压住了牌匾，钟神秀挥拳向宝身上打去，想把宝扒拉开。

其他人看到了这个变故，也都停止了演奏，拿着乐器扑上来和钟神秀争抢这块招牌。

就在他们的手同时触碰到招牌的时候，宝不经意地触动了八角鼓上不知哪个位置的，顿时，一种过电一般的酥麻传遍了所有人的身体。

在神志尚清醒的那个瞬间，宝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又要进入盗梦空间了。

钟神秀有一种被时间抛弃了的感觉，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然后又重新被整合了起来。在茫茫中，他，看到了那个时代，看到了那个他一直在追寻和探索的秘密。

傍晚，这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傍晚：露水滋润着萎靡的花草，没有风，四周异常宁静，凉爽宜人；rì落的余晖，把云霭染成通红，觉得还不过瘾，又把光芒投shè在水面上，把河染成了蔷薇sè；树上夜莺成群，它们的歌声此呼彼应。

夜莺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不知道这人间正在发生的惨剧。

夜幕下，一个孤独的长衫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早就断成几段的破扇子，徒然地演着自己的笑话，是的，笑话，整个中国的笑话。

堂堂的千年古国，悠久的历史文明，勤劳勇敢的大众百姓，居然，居然会被rì本鬼子，那个个三寸钉、谷树皮，武大郎的后代的rì本人欺负，这本来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男人是孤独的，虽然他身前身后围着不少人，可是，他依然是寂寞而无助的。

夜幕下，他和一棵树站在一起。

站着，而不是靠着。

他着着，觉得不下去了，一种凄凉顿时涌上心头，没错，他的是单口相声，相声是要有包袱的，相声是要让人笑的，可是，他又怎么能容忍，眼前的这些围观的同胞们，在听到他的段子中，那些rì本人欺负中国人的片段的时候，居然有人笑！

中国人是冷漠的，冷漠到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杀鸡儆猴，这个中国人自己发明的成语，用在中国人自己身上，似乎并不适用吧，因为不少中国人，看见自己的同胞，死在异族的枪口之下，居然会幸灾乐祸？

这还是人吗？

他笔直地站着。看看脚下的影子吧，那些观众，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他们的影子也佝偻着，直不起来。只有他，这个孤独的臭相声的，他的影子，笔直笔直。

他，就是王行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钟神秀的祖先。

钟神秀想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怎么也走不近，他知道了，原来自己与王行健之间的差距，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就好像鲁迅的那样，王行健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要打破那铁屋子，他知道这不容易，可是他必须这么做，一个人，赤手空拳，哪怕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他也要坚持下去。

“……大家这rì本人可不可怕，可是有件事情，大家不知道呢，那就是，这rì本人啊，是咱中国人的后代。”

“徐福！”观众中有一个貌似有学问的这么应着。

“这位爷了，徐福。其实啊，不对。这rì本人啊，其实是武大郎的后代。”

此话一出，观众中立刻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笑，武大郎，那可是中国乌龟王八大爷排行榜永远高居榜首的主儿，绿帽子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rì本人是他的后代，得劲。

“为什么这么呢？这个《水浒传》的作者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二，只有我书人知道。”他故意停了一下，卖了卖关子。

“原来这西门庆和潘金莲正乱搞的时候啊，以武大郎的xìng格，不可能冲上去拼命，要不他怎么能是王八大爷的榜首啊，这武大郎啊，就偷偷地走了，走到东海边，正好看见一只船，就驾船出海，也不知漂流了多少岁月，就漂流到rì本了。”

王行健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着，观众听得津津有味。

“rì本人一看见武大郎，那个高兴啊，你想，他们从来就没见过这么高的主儿啊。rì本人很高兴，一致推举武大郎为他们的王。这回武大郎可得了尾了，rì本人，每家每户都把姑娘往他那边送，武大郎把潘金莲那里受的气啊，全都撒出去了。”

观众又响起了意yín的笑声。

王行健在心里苦笑一声，继续：“为什么rì本人要这么做啊，当然在他们眼里，那就是改良品种了，就跟驴子跟马一起，能配出骡子一样啊。这驴子虽然矮，可是这马大啊，所以配出来的骡子，自然就比驴子大了，这rì本人啊，也是这么个想法。”

“好！”有人叫了声好，又是戏谑的笑声。

“大家看rì本的国旗，为啥上头一个太阳啊，那其实啊不是太阳，是武大郎那炊饼的招牌幌子。”

听到这里，连钟神秀也忍不住想笑了，抗rì战争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对于rì本鬼子，只有历史书上的概念，对于rì本人，显然是没有他的祖先王行健那样刻骨铭心的仇恨。

钟神秀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没心没肺啊，不过，他还是要佩服王行健的想象力和口才，这些包袱，钟神秀这个知名主持人，也未必能想得出来。

差不多了吧，到了底了，前面铺垫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底。

“那么，大家就奇怪了吧，既然rì本人是咱中国人的种，那么为什么咱中国人还是打仗会输给rì本人呢。”

王行健略一停顿，待到观众冷静下来，继续：“不抵抗。只为这三个字，就毁我国土，戕我国民。”

他一时激愤，险些停不住嘴，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脾气要改改，否则，就真的是没两天活头了，这时连忙停了下来，可是已经迟了。

“让开，让开，让开。”雷鸣领着人吆喝着分开人群，挤了进来。雷鸣手里拿着鞭子，指着王行健的鼻子：“啊，你这个臭子，过多少次了，不让相声，不让相声，还是要相声。”

“嘴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想什么就什么，别人管不着。”

“哈，你子还嘴硬啊。你不是自称叫什么‘不一班’吗，好，我就来看看你这骨头，是不是也硬得不一般。”

罢，雷鸣挥起手里的鞭子，搂头盖脸地就朝王行健身上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