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半块牌匾

  ()  “该你了,你是谁?”</p>

  “我,我叫郭宝。是曼倩社的,金榭的师弟。我,我来看看师哥的妈妈,这也不可以吗?”</p>

  “那我师父怎么被你惹哭了?”</p>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恶意的。”宝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他无助地看了一眼谢云娥,希望她能句话。</p>

  还好,谢云娥还算正常,她擦干了眼泪,回转身来,对侯白道:“白,不要对宝哥哥无理。”</p>

  “可是师父,他欺负你!”</p>

  “别瞎,是师父又想起你榭哥哥了,所以才会这样。”</p>

  “喔。”侯白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下子又变成了和颜悦sè了,冲着宝一躬到地,道:“宝哥哥,对不起。”</p>

  “喔,没什么,没什么!”郭宝摇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继续揉着屁股。他又对谢云娥道:“大婶,刚才真是对不起,我真是不知道会触及您的伤心事,我向您道歉。”</p>

  谢云娥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失态了。”她对宝道:“你看你来了这么久了,都没叫你进来坐一下。”她把宝让进了这个只有八平米的屋,对侯白道:“白,倒茶,招待客人。”</p>

  身手敏捷的侯白一手抓着一把茶叶抛进了茶杯,一手把热水瓶盖子往空中一扔,拿起热水瓶哗的一声就满满地沏了一杯茶,待到把热水瓶放回原位,空中的瓶塞正好落下,端端正正地又盖回在了热水瓶上,一气呵成,没有半凝滞之处,宝觉得自己宛如在看一场高妙的杂技,惊得目瞪口呆。</p>

  还有让他更吃惊的呢。白右手中指在茶杯上轻轻一弹,茶杯就直直地被推了出来,正好移到郭宝的面前,一滴茶水都没有溅出来。</p>

  然后,侯白又转向水果摊,随手拿了几只橘子放在了宝手边。</p>

  他好像把刚才踩了一脚的那只橘子也贡献出来了。</p>

  不过,宝并不在乎这个,他还在为刚才侯白拿手绝技而惊讶,惊讶得下巴都掉了呢。</p>

  把下巴托回去后,郭宝对谢云娥道:“大婶,您是练武的吗?”</p>

  “也算不上练武吧,我和我前夫都是燕子门的后人,算是杂耍世家吧。”</p>

  杂耍,就是杂技吧,不过,宝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乎其技的杂耍,虽然用的都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更难,才算得上绝技。</p>

  “前夫?”</p>

  “是啊,他很早就病死了。”谢云娥的眼眶又有湿润了。“金榭就是我和他的孩子。”</p>

  “喔,对不起,又触及您的伤心处了。”</p>

  “没什么,都习惯了。”谢云娥淡淡一笑。</p>

  这“习惯”二字,多么残忍啊,生活给人们带来各种巨大的不幸,可我们只能默默承受,然后用“习惯”两个字,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假装自己已经释然。</p>

  郭宝故意扯开话题道:“你们的杂耍很厉害啊。”</p>

  侯白此时乖乖地站在谢云娥的身后,温顺地像羊羔,不知道的人,又有谁能知道,他刚用自己的尖角,过人啊。</p>

  “那当然,燕子门的杂耍,是世上最好的。”谢云娥起燕子门三个字,豪气顿生。</p>

  她爱抚地抚摸着侯白的头:“可惜,杂耍一道,没落了,现在,还有谁看杂技啊。也只有这个孩子,肯跟我学,再苦再累,都没有半句怨言,都绝不中途而退,看见他啊,我心里就还有希望,只为这一个孩子,杂耍一道,我也要把它传下去。”</p>

  郭宝可以想见,金榭肯定是吃不了苦,学不了杂耍了,这,一定让他妈妈很伤心,还好,她还有个徒弟可以继承衣钵,否则,这燕子门的绝技,就真的要失传了。</p>

  想到这里,安慰谢云娥道:“白真是好孩子,肯下工夫学杂耍。”这话倒是一都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的确,在这个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辛巴克充斥的世界里,像侯白这样喜欢传统艺术的年轻人的出现是一个异数,是一个奇迹。</p>

  “曼倩社现在怎样了,郭老师还好吗?”</p>

  “曼倩社停业了。”</p>

  “什么?”</p>

  “最近出了很多事情。”郭宝犹豫要不要一一告诉谢云娥,他想还是不要再刺激人家了,便岔开话题道:“大婶,你的店为什么叫八平米呢?”</p>

  “那还用,当然是这屋子只有八平米了。”侯白抢着回答。</p>

  郭宝四下打量这间屋子。</p>

  乱到无以复加。</p>

  那堆歪梨烂桃的水果摊,算是最整齐的部分了。</p>

  屋子里,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就是现在他和谢云娥坐的地方了,没有第三张椅子了,侯白只能站在谢云娥身后,所以郭宝一都不觉得这个冒失的少年有多讲礼貌,多尊师重道,他站着只是因为没座位了。</p>

  最里边是一张床,被褥居然没有叠,上面还随意散放着一些衣服。还有一个柜子,柜门估计是关不起来了,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p>

  仪表堂堂的金榭,他的母亲居然邋遢到这种地步,又或许是丧子的关系,刺激到了谢云娥,让她懒得打理了。</p>

  郭宝突然觉得,这位慈祥的老母亲,和李义的爹爹真是有得一拼,同样都是身怀绝技,同样都是邋遢绝。绝配。</p>

  看着谢云娥憔悴的脸庞,侯白又偏偏年纪尚幼,少不更事,郭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忍不住道:“大婶,不如我帮您收拾一下屋子吧。”</p>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呢?”</p>

  “不不不,我应该的。”着,郭宝就想站起来,却冷不防脚底下一绊,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更离谱的是,那张桌子居然被他一脚带翻。郭宝心想:这回完了,越帮越忙了。</p>

  谢云娥手疾眼快,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郭宝,宝才幸免于难,避免了脸颊和地面的亲密接触。</p>

  他忙不迭地道歉,一回头,却看见侯白一只手抓住了茶杯,另一只手平伸,上面整整齐齐排着那几只橘子,一只脚撑住了桌子的一条腿。</p>

  郭宝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桌子的一条腿断了,断腿上绑着一根木头,但是却短了一截,所以下面还垫了一块砖。</p>

  真是想不到,金家居然落魄到如此地步。家里连一样完整的家具都拿不出来。</p>

  郭宝忙上前把桌子撑好,侯白把茶杯和橘子都放了回来,冷冷地:“宝哥哥,我看啊,您就不要添麻烦了,还帮忙呢?”</p>

  谢云娥忙呵斥道:“白,不要无理。”</p>

  可是,郭宝此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桌子后面的一块东西吸引住了。</p>

  本来,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木板,靠着墙放着,任谁都不会注意的,但是,刚才郭宝不心碰翻桌子,把它也翻倒地上了,这才露出了它的本尊。</p>

  木板的正面,赫然有一个半字:一个“遏”字,另半个字应该是个“云”字。</p>

  难道,它与传中的“遏云社”有关?遏云社,之前都只在梦中见到,今天,终于触摸到了它的触角了。</p>

  燕子门和遏云社又有什么渊源呢?</p>

  他顾不上侯白对自己的敌视,上前一把就抓住了那半块遏云社的牌匾,顿时,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好像过电一样,顿时,他又觉得自己的神志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p>

  四月的běi jīng城,还是chūn寒料峭的时候,chūn天,不知道是久久不肯到来,还是早就已经过去,又或者,青帝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光临一下,这座满目疮痍的古都。</p>

  可是,即使是最短促的chūn天,也还是chūn天,到处可以看得见黄土里萌生出的草,嫩绿中带着娇羞;枯枝上偷偷露头的嫩蕾,鲜红如同滚烫的火焰。</p>

  这仅有的sè彩,告诉我们,我们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没有了sè彩,也就没有了旋律,没有了诗歌,没有了舞蹈,没有了这一切!感谢上苍,失去了所有的我们,至少还有颜sè,惨淡的颜sè。</p>

  曼倩社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郭德彰的弟子,早就死走逃亡,走得差不多了。</p>

  可是,却偏偏还有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凑了起来,组成了一个相声社,重新在天桥,开始了他们曾经熟悉的撂地生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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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叫云雷,一个叫贺遏,他们两个人的组合,一个取了“云”字,一个取了“遏”字,合在一起取了个名儿叫:“遏云社”。</p>

  他们还煞有介事地拿来一块木板,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宝号“遏云社”,不管到哪里上地,都扛着,往场子中间一戳,算是他们的特sè吧。</p>

  今天,他们又来到平素常演的那个场地,准备开始表演。老主顾还真有赏脸的,居然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p>

  相声已经不能了,自从上次曹万两和郭德彰抗rì相声大骂rì本人之后,rì本人就开始限相声了,只有在长chūn会标号,有许可证的,才可以相声,比如虫二会,其他的,一律禁。</p>

  云雷和贺遏虽然在曼倩社只是两个徒弟,没什么人认识他们,可是他们自然还是不敢风作案,连曼倩社的名字也不敢叫,相声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拿起来就了。</p>

  不过,他们自有自己的办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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