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已错经年

  那一日,雨。

  打尽院里白梅。

  司徒清遥送她至檐下,瞧着满地落白,玉儿脸上掩不住的生起几分悲冷的神色。

  “又要回去了。”司徒玉儿笑,笑得微苦。

  檐前雨似乎因她一句伤感,更是漓落了几分。

  寒雨下的急,却掩不住院外急躁的马蹄声鸣。

  司徒清遥执着玉儿的手儿,玉儿瞧着她一眼无奈笑了笑,从她手里抽出手,偏过身去,叹道:“总是要走的。”

  “嗯。”司徒清遥微微颔首,微微勾动嘴角、起一些笑容。

  “你比以前清冷了很多。”司徒玉儿看着她,默然道,“这年月确是能改变太多东西。”

  ——比如感情。从前的亲密无间看起来是那么遥远,九年之后,她走不进司徒清遥的心里,司徒清遥也被她拒在了心门之外。

  “呵呵··时光住久了,难免会变的。”司徒清遥淡笑道,“你我都九年不见了。”

  “九年了···”司徒玉儿低低念着有些失神,抬起脸望穿雨,目光也遥遥落在那时花树盛放的青葱年月里。

  那是两个情同姐妹的少女,在洁白的花雨里嬉戏,倾诉着彼此心事。

  只是这一晃,九年就去了,她们都已嫁人作妇。

  人生如戏,又能有多少个九年?

  园门被渐急的叩响,司徒玉儿一声深叹。

  司徒清遥知意,撑开纸伞,“我送你过去吧。”

  “可是,门外是他。”司徒玉儿忧道。

  “难免总有一日是要面对的,既是躲不过,不如不躲。”司徒清遥淡淡一笑,道。

  司徒玉儿瞧着她一脸平静,昔年多年主仆素知司徒清遥行事果决,也不再多言,由着她撑着伞相送。

  院外,城主府的华贵车马早已久候,而少城主镜明脸上也生出些许不耐的神色。

  少城主与夫人的关系似乎一直并不好,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只碍于月明府的情面,两人才是相处了下来。

  似少城主来月明府接迎夫人回府,也是礼节上的程序罢了。

  马车里,镜明提着窗帘看手下敲门半晌,院里似乎没有多少动静,心里的不忿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他起身下了马车,从侍从手中拿了纸伞,走到了园门之前,抬手便要推门而入。

  恰此时,院门打开。

  少城主脸上的神色在看到妻子的一刹后凝止。

  司徒玉儿身侧,随着一名女子。

  她,一袭宫装素色微粉、两靥不施粉黛却已轻三千繁华,青丝如雪玉削芙蓉钗,一如梦中人。

  不,不是梦中人··竟是她,怎么会是她?

  “你···”千言万语在相见之际,却只化成了这一个字眼,少城主凝视着眼中人不敢确定这一刻的真实性。

  “嗯,是我。”眼中的女子淡淡相应,声色里透着生疏。

  九年前他自恃成就、享有盛名才登门相提。司徒家主一如预料中自然而然的应许了他的求亲。

  八年前,新婚夜他在满心欢悦中与众宾饮的大醉,醉眼朦胧里进了洞房喝了交杯,用颤抖的指尖挑开她那一袭火红艳丽的嫁衣,在她的生涩相迎里与她合为一体,那一晚他觉得此生之幸莫过于此。

  ——可惜,那只是梦;酒醒如梦醒,躺在他身侧妆容尽谢的女人并不是朝思暮想的她,而只是个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替代品,月明府的替代品。

  从那以后,他才知道真正的司徒清遥早已远离双城,避开了他的世界。

  他和一个冠予了她的姓名的女人成了夫妻,他以为也许就这样草草的度了一生。

  可今日,她为什么要出现?

  是来还予他希望的么?

  镜明推开身前的妻子,急而小心的捉住了司徒清遥的手,到了嘴边的话,又化成了一个——“你····”

  司徒清遥微微一笑,镜明在她笑意里却看到了残忍,那是对于他希冀的剥夺。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推脱开,她的声色还是像从前那么温婉,哪怕带着冰冷的歉意,“我已经成亲了。”

  已经成亲了···已经成亲了····

  这一句话,在他的脑中迅速化成一段无法挥脱的魔咒。九年,不——是二十多年!他等到的是这一句——“我已经成亲了”。

  “呵呵···少城主惨然一笑,凝视着那张清艳绝尘的容颜,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嫁给他人?怎么可以···

  “对不起。”司徒清遥清叹。这一句,为他年少而来的倾慕;也为她义无反顾的逃离。但情爱之事,向来无法被勉强,这一句不过是一句彼此无缘的劝慰。

  “对不起?”少城主冷冷一笑,嘴角挑着几分狰狞,“我只知我镜明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月明府的四小姐。”

  “你要做什么?”司徒清遥未语,司徒玉儿却是一惊。

  “我要做什么?”少城主冷笑着,一把捉住司徒的清遥的手腕,狞声道:“我既然娶的是司徒家的四小姐,如今正主儿出现,自然是带她回府!”

  “你这又是何苦?”司徒清遥叹道,脸上没有多少惊慌之色。这一份宁静却让镜明感到刺眼,刺的他心底生疼,只听她淡然说道:“我是不会离开月明府的。”

  “八年前,我已娶你为妻。今日,岂有放手的道理。”镜明冷笑道。

  “你娶的是玉儿。”司徒清遥淡淡摇头,看着身边的司徒玉儿,“与你拜堂的也是她。”

  “我只知道我娶的是司徒清遥。”镜明厉声道。

  司徒清遥淡然笑着,歉意道;“镜明放手吧,你我已无缘。就算是我司徒清遥此生辜负了你。”

  “我要的只有你!”镜明歇斯底里的道,手上动劲。司徒清遥不敌他力大,几乎被一把扯到了他怀里去。

  便在此时,一只拳头正中少城主鼻梁,少城主受痛手上劲头全散,整个身子因这一拳连连跌出四五步退到门庭外、搁在风雨里。城主府的侍从赶忙迎了上去撑上伞,将少城主护住。

  来人正是月明府三家主,当今双城第一人·司徒清岳,他顺势将司徒清遥带到身后,一双清厉凤眸里冰冷如雪,俯视着阶下雨中的双城少城主;“镜知常,明面上我敬你是双城少主。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做的。”

  “呵呵··”镜明冷笑,指着司徒清岳身后的司徒清遥,“清遥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难道我不该带她回去?”

  “她、不、是。”司徒清岳淡淡道,“少城主似乎忘记那婚帖和宗卷上所写的名字是司徒青瑶,而不是我四妹司徒清遥。当然,她也是我司徒家的女儿;你所娶的也是月明府的小姐。这一点母庸置疑。”

  “你!”镜少城主闻言一窒,指尖的力道也顿时弱了气势,当年他在婚谱上看到了冠名也生出过些许疑惑,但想既是司徒家主亲口应允总不致错,他也就此问过父亲和母上,双亲只是温言相劝教他不必多疑。他也就没纠结于此。直至新婚次日,他才知一切父母早已料知,而他成了这场月明府与城主府联袂的牺牲品。他冲入书房追问父亲,父亲也是极其无奈的告诉了他司徒清遥早是失踪了之事。这几年,事情渐平,他也心如死灰不去多做计较。谁知,今日在此竟是遇到了失踪已久的司徒清遥!心中原本沉寂的怨结也因此而发了。细细想来,当年一切种种似乎都与这个月明府异军突起的三爷脱不了半分关系!

  “原来一切都是你存心设计···一切都是你。只是我不明白,我与清遥自小青梅竹马,我堂堂双城少主到底哪里配不上清遥?月明府下嫁清遥于我可谓百利无害。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除了清遥选择逃离与我无关。”司徒清岳淡笑道,阴柔绝美的脸上生起几分嘲笑,“之后种种确实是我设算。”

  “清遥没有你的助力,她能逃得出双城?呵呵···”镜明反问。

  “没错。”司徒清岳坦然而答,侧身望了一眼司徒清遥眼中满是温柔,“我的妹妹的生活由她选择,而我负责守护。”

  “呵呵···”镜明冷笑着,生起些许狠戾,凝视着月明府三家主,“如果我今日一定要带走清遥呢?”

  “你可以试试。”台阶上,司徒清岳负手俯看雨中的双城少城主,那温柔的神色离开司徒清遥之后又化为冰冷。他一向冷傲,傲而孤狂。

  一城少主的镜明竟是在月明家主弱了些许气势。

  “月明府不过是个商贾世家,”镜明冷笑道,“难道也想挡一万三千众的无双铁骑之锋?”

  “用财至极,御鬼通神。”司徒清岳淡然一笑,“而我,不过是个商人。”

  镜明闻言一震,脸上再无半分狠戾。眼前的司徒清岳早就不是六年前可以随意支配、羸弱无依的司徒府三少爷。如今双城命脉尽被司徒清岳一人持握,他或许可以半个时辰里集结效忠于双城城主府无双铁骑困囿月明府,但司徒清岳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将所有无双铁骑的亲长全数号令到双城之中。在血水相溶的亲情之前,王权始终是无力的。

  “得陇勿望蜀,城主府与月明府联姻既已成,城主府可未必在乎这个人是不是司徒家的四小姐。”司徒清岳冷笑道,“请少城主从此自重。”

  话落,便拉着司徒清遥回了院内。

  寒雨渐厉,司徒玉儿从侍从手中接过伞为他遮拦,抬眼望了一眼月明府的牌匾,默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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