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命劫

  桃华灼而夭,

  安与秋同寿?

  日耀唯卯酉,

  不共皎月晖。

  ——

  六道自混沌之间醒来,却是在万里之外。

  身外有花、有树,有月。

  月照东庭,庭前有佳人。

  白衣仙颜,名素言。

  此间已是祈月谷·辰月宫。

  ···“那日天梭妖皇方才退去,宫中弟子遥遥看见南天际有一团紫火流陨奔射山谷而来。与其他星陨不同,它反是越落越慢,最终是近乎凝止的平缓的落在宫后山之中。星陨足有丈之巨,被我以月霜气刃剖开。从中----竟跌出师兄你。”素言娓娓而道,一直凝视着他,“我遍察师兄身体。早已易血淬骨、竟成了纯焰之体。想来师兄应是修得了九玄紫焰之道了。”

  六道颔首是答,想必那飞火流星是朱雀神的手笔。那时,冥冥间悟得九玄紫焰,元神便浸入混沌之中修煅。已入了不生不死之境,更不知身是何处、今夕何夕?

  “天梭妖皇?”六道眉头微蹙。记得十五年前,他七入红月。尽挑妖族高手,亦未尝发现有一人堪与他相斗。然,如今竟又妖族之人可以大破云月大祭司传下来的天斗四象阵,纵使昔日的他亦没有十全把握以全力可破之。

  难道是他?

  六道想起那日在天冢山下,一剑诛杀了腾天妖皇之后,那个隐在妖众之后的那个青年。

  那时是他自觉尚无把握留住自己才隐而不发么?

  那么,这人的心志着实骇人了。

  之后七入七出红月也不曾见到那个黑衣青年。

  宿敌····是宿敌么?!···

  ··“天梭妖皇所用神器号为紫电青霜、善用雷霆冰霜之力,自身修为异常之高。几与如今的师兄相比肩,甚至···”

  “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是么?”六道抬目极望西北天穹,天梭的出现令他几乎偃灭的斗心复燃而起。过早的成名、过早的纵横天下,这般的人生太过无趣。那么来一个如此强势的对手,才不至于让人生只剩枯燥的修炼而已。

  成道、成道····朱雀南神说的不假,不是所有人都只热衷于神道。

  如今的他,更需求的是畅意的一战!

  “我现在就回天心楼闭关。”六道收回目光、心念,瞳色中尽是坚定的信念与纯澈的战欲。

  “谷中之事,素言···会尽心相治,师兄可安心修炼。”素言柔声道。

  六道望向素言,得相视一笑。

  祭司修心、法师炼魂,而自少年一起修炼,天下无人比她更懂他。

  只当流光轮转,千年的褪色复染,唯只这一道:

  下弦月前,白衣若雪、抱琴浅笑,风不动、云草静的身影,却凝止了时光。再回首时,伴他身边的只有袖中名剑---北辰释厄。那时他凌云踏虚、天下无双,却再找不到一个暖到他心里的微笑。

  ——

  红月妖都·妖皇宫·旧帝陵

  林季湿热,常而有雨。

  宫中除却必要的佣护之人,其余所有禁卫守卒尽数被妖皇天梭所遣去。

  秋雨如豆,尽扑琉璃瓦上。雨水顺槽而下,点落在青石阶上,沥沥清晰。

  原本繁盛的妖宫,现今比八部王族王宫任何一处都要冷清的多。只有寥寥数个宫仆,在宫廊下打扫走动。

  天梭是个极其自信的人,亦是个极好独处的人。

  无人可以保护到他,也自认为无人伤得了他。而那些宫卫,不论哪种因由,都是多余的点缀。

  好静么?七百年绝境苦修,若捱不过与世隔绝的孤寂,又如何有这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一个人养就习惯不易,同样改变习惯也是极难。

  --他并不是世人眼中的绝世之才,远不如炽凰族炽炎天赋卓绝,他有的只是努力、刻苦、能受非常人之寂寞以及自信。

  那时,几连父王都忘了还有他这个孩子。

  原本他就不出色。七百年前误闯禁地,族人俱以为他早被苍梧九渊中万劫之阵灰飞烟灭。

  却不想时隔七百年,他自苍梧九渊中长啸飞出,且修成了部族无上武诀《帝空》。

  当时他幻化兽身,翱啸云天。

  族中子民与灵智半开的妖兽们,纷纷为他龙威所伏。

  而父王---竟是喜极而泣。直荐他出战这一届的天妖塔之决。

  不出所料,一战功成,万妖臣服。

  他成了这一任妖皇。且让所要妖族都看到了力挽狂澜的可能!

  之后,摧破五斗米教、横扫苍州百国,强据幽燕、幽云、荆楚三州边界十余万里,扩张了妖族人间四分之一的版图。

  天下闻风丧胆,一时无人敢挡!

  直至深入荒州万余里,因外出征战已数年,后方供给不足,而为混沌教阻于牧江野。

  不过,天星子那人族老头,确是有几分实力----竟能接他百招而不露败象。

  不得不说,人族之中惊才绝艳之辈代而有之、从不曾少。

  这也是万年间,妖族几度败杀祈月两大半神,却总不得人间寸进的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列代妖皇碑牌上。

  那些玄金石碑下埋葬的,一个个都是昔日妖族傲气凌云的枭雄。心中所藏,俱是踏平天下、一统人间的宏图。

  只是北有绯翼、南有祈月、东有混沌,历代逢救世强者,无奈饮恨。

  他抬头看着天色。落雨如线,在眼中交错泄落。天穹之下,云如乌龙腾舞,橫翻乱卷。

  他负手在雨前庭下碑前,恍若忘却身外诸事、人间繁芜。

  一干侍者谨立在后,噤声惧步。谁也不敢触动已在沉凝如定的妖皇。

  这是个极易服侍又极难相处的帝皇。全不挑剔饮食起居、平时礼节看的极淡,但却最容不得人打扰他思绪抑或入定。

  犹记得,七年前新任苍龙王自恃身份不经通报、不顾拦阻一路闯入这旧帝陵中。当时妖皇正在游思,被苍龙王打断。之后·····

  苍龙王是被抬出来的。以苍龙王妖族中一流及顶的修为兽身都无力解除,十七丈的身躯几乎寸寸是碎鳞之伤、鲜血狂喷不止,半昏死过去。所幸逆鳞及龙筋未毁,但也足足养了三年才得痊愈。

  亲兄弟尚且如此,谁还敢再犯?

  未时二刻,雨止。

  风卷残云将天穹一扫而净。庭白如洗,天色犹是清明。

  帝皇长叹一声,收回思绪。而目光已落在一地落红,“弱蕊安知雨厉,善谋不敌天欺。”

  时光荏苒·流年瞬转,如白驹过隙。

  十年之期,弹指即过。

  十年间,东陆竟无一次人妖之争。以妖皇天梭之霸道,竟能久制不出,极是不易。

  白河之上,浮冰流雪、白树银花,一路虽无繁华盛景,却独有一份剔透瑰丽的雪国风宜。

  冥暮绝顶为双子之峰,北峰号冥、西峰号暮。立于拘邙荒野之东,与东陆至北古镇人劫有千里之遥,双峰高十万尺直插云霄,人言恐有及天之触;终年积雪不化。

  峰下三百里因其寒气生霾,终年天色晦暝,故名冥暮。白河之源正起于双峰之间。

  六道驻步峰下,仰首而望。日轮灰蒙,仅能透出一个如同灰璧的轮廓。模糊的轮影强子发出不再耀眼的光色,那些光线被阻在重重云雾之外;而山体更高的无穷无尽。极目而去:除却云拥、不得其极。

  “六道师,二十五年前天冢山一别,别来无恙。”暮峰之下,一个赤衣如羽、烈火凤冠的男子遥遥而道。

  六道凝目看去,其精其神、其气其蕴都已达到了当今顶流之人的水准。

  细一回想,应是昔日炽凰族少主、今日的炽凰之王炽炎无疑。此子天资卓绝。在二十五年前七入妖宫之时,还不过是十合之敌的一流好手,今却已莅临妖族顶尖一列。以他如今掌执了九重九玄紫焰之力,要击败此人,只怕也在百十合之外。

  妖族莫非中兴?竟又生了如此多的惊艳人物!炽炎、天梭还有那个深隐的黑衣青年····所幸人间不只他祈月山一家势力。

  “炽凰之王,莫不是想僭越妖皇,与我一战?”六道看出少年妖王眼中的炽热。或有一天,他将与炽炎有一战,但绝非现在。

  现在他的对手,只有天梭-----那个不可一世的妖族天子。

  炽凰王冷哼一声,道:“我主天梭已在暮峰绝顶相候师多时。”

  “我等这一日已久。”六道仰望云顶,傲然长笑。纵身一跃、点踏山石,身如紫电只在顷息间消失在素言大祭司及炽凰王视线里。

  场中,素言大祭司将目色锁向云天深处而不回,而记忆跳转在七个月前,神色里有一丝忧虑。那时,六道还未出关·····

  炽炎则是怀抱本部名器---虹雨赤霄斩,合目倚靠在冰雪岩壁,寂然亦是不语。

  冥暮山下,便作一片寂静。

  厉风吹袭,雪羽纷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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