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祈月 素言
落华如今何似?
今人去年未雪。
两处山中日月,
谁记斗草阶前?
——
十五年韶华弹指过,人间千国兴亡成败早已尽革。
而只这千仞祈月山,一如往昔。
瑶花、异草、青玉竹。
辰月宫,花繁如海;又是一年春盛时节。
大祭司素言慵懒地卧枕芳菲之间。月白色的长袍在丛上轻盈如羽、铺成白雪。
六道一去南极恍如昨日。
于早已漠视了时光的她的来说,一年与一日又有多少差别?
天道、天道。小女子资质平平只怕此生也未必能捉得片隙以窥吧?素言望着云天自笑道。
一百二十年前甄选入得辰月宫得以研习祭司之术,读义理、禅天心。在天心界中一窥玄楼,得四重天心之见,远不如六道所观境界。虽如此,却也在祭司之学众中是为翘楚。而数十年研习精进,终被赐予继任。而传承得月霜之力修行。
七十年前承得祭司位,此身此命再无二选。
她唯只身献祈月,其次天道,无他。
六十五年前,六道出山;一剑斩妖皇腾羽于天冢山下、炎江之畔;此后五十年天下纵横,妖魔俱伏;东陆一时清平。
战乱消停,百废待兴。
她便以为从此有六道在,人间将不会再有两族征伐。
可,谁知。六道为寻九重天火之炎力,孤身一访南极朱雀神,一去十五年。
而天下,竟又乱起。
又一妖皇出世,其势其力犹在腾羽之上。
人间一时无人可敌。再度生灵涂炭。尸积千里、血浸炎江色变,竟而有之!
妖皇天梭····不可否认,绝代天骄,不逊于六道。
但她信,只要六道归来,挟九重天火之秘力,必能一肃妖族气焰。
在她心中他是不败的神;师尊亦曾言,他极有可能直追初代师的步伐·····
那我····还能跟的上么?她收回思绪轻轻一叹,寞然起身。
辰月大殿之上,示警敌袭的墨月风铃已响。
祈月谷中,唯有她一人可堪应对来人。
来人,会是谁?
——
世传祈月山座于东陆,东南临月照海、近极月起,远可见山、寻觅却不得。
朝阳起于海上,为海岸繁锦镀上一层青金贵气。
他面朝海日,紫袍于晨风中翻舞,袍上蟒纹宛然如生。
许久,忽地轻喝一句“开----”
身后一里外,空间如同撕裂,在虚空中绽出一道大口,然后如裂帛般迅速张开,倒出一片夺目的炫彩,光芒似千万剑锋蜂涌而出。
炫彩逐渐销去,裂隙中隐隐透出一个高耸巨大的山体。
待到裂隙向四方扩散、模糊,渐融于虚空。
一座千仞金字尖体的山体直插云霄,才无所遮拦的现于人眼。
仙华瑶草为妆,灵禽奇兽为饰。仅有东向、正中一条碧玉阶供人而上。
繁华、瑰丽,不以言书。
“祈月山?”紫袍男子转过身,如自问。
“来者何人?!”回答他的却是自山中飞火流星射落的百道银光。银光泻地、人形初显----百众素袍或铁甲的卫者,迅而有序的将他围在阵心。
紫袍男子略是观察,身外已是十二重围。
前六重,一重六人;后六重,一重十二人。
素袍在外计七十二人,银甲在里计三十六人。暗合了天罡地煞之数。
十二重阵正逆相旋,刚柔阴阳两种秘力并五行之相力自一百零八人身上祭出交融兼并,渐结成一片浩大玄异的阵气之云。云气渐衍化成四灵圣象悬于四方张牙舞爪甚是凶厉。
“天斗四象阵?”紫袍男子面色沉静却负手寂立于阵心不动,嘴角傲气微扬,“这便是祈月的待客之道么?”
卫者之中,一执掌月轮链刃的白袍青年稍稍向前出位半步,承他之语,“阁下无故造访我族,又揭破我祈月山‘浮疑月镜’,又如何能算为客之道。阁下既识得此阵,且请速速离去,以免刀戈相向。”
紫袍男子闻言一看,见此人气宇轩昂,自具一股傲然之气,想来亦是善才,但锋芒颇显,若不能收敛,必只夭折一途;而此人手中所执银链月轮刃与其余人皆不同,似是星铁所锻,且附了祈月月霜秘法与诸多神圣秘印,相距数丈,亦直觉一片浩然而肃杀霜意掠心而来。
执如此神兵,又颇具将才,当是这阵中人之首。但必不是他所要找寻之人。于笑道,
“孤纵横天地,又有何处去不得?"
"阁下是否自信过度了些,"月刃青年退回阵中,作备战之势,号令道;“阵启。"
十二重逆正之旋亦成阴阳两煞之气,激成风旋力境,直往中心逼去,漩涡阵流明晰一瞬,四灵之相立时往中间那人扑去!
紫袍人目光微凝,手下暗驭法诀,玄力衍生,"若是昔日云月大祭司亲驭此阵,孤或只有退避一途,尔等——"
只看他右手引掌成刀,在身前自下而上抬袖一划,一弧亮紫月牙光刃脱袖而出,锐鸣破空继而当空分化为十道光刃,转斩十方。
两方气意、劲、力相交,便是一阵轰鸣爆响!
四灵之相只不过数念之间便被崩裂为碎,哀鸣一声,形销影散。
而驭阵之众无不抱胸震飞,修为次者鲜血狂喷;修为稍强者,也是气血翻涌,口角见红,立是溃不成阵!
来人修为之高,与他们有如云泥之别;差距之大,纵有圣阵也远不足以弭平。
记得上师曾言,以他们修为守御人间一流人物已是无虞。难道此人是混沌教主~天游侠~或者北国锋芒无两的月照国主?
但想这几人是断不可能讨扰祈月山的。
且不说,祈月双圣在东陆盛负威名,以六十五年师六道于天冢山下一剑之名,足以令天下人色变!
“以尔等微末修为而能挡我七成功力一击,云月大祭司果然有不世之才。”紫袍人喟叹道。
“阁下究竟何人····”一百零八人中唯一尚有战力的正是那月刃青年。他催动灵诀,轮上赤光闪耀夺目,隐有破魔焚邪之力,时以待发之势。
“天火元力?”紫袍人目光一凝,锁向月轮青年,“六道是你何人?”
--话音未罢,紫袍人身影如疾风惊电腾起,屈指成爪随手自虚空中拖拽出一片流光爆风直奔青年而来!
空间即瞬息为之扭曲!
月刃青年面色骇然,纵使催动十成功力以掌中飞月斩之力面对这般凶势,不过是螳臂当车!
道是生死之际,身后一片和光微白掩体,与正面紫袍人霸道气劲相冲互撞。而身在其中的他直截被气劲抛飞,直觉一片天混地暗,喉口一番腥甜,他昏死过去····
旁人却是瞧得祈月山中冲出一道浩然月白光流,想必是大祭司出手无疑!只与那紫袍人所挟紫暗爆光风流一撞之刹,同时消入虚空,余下气劲当空爆响,竞作漫天碎光、如焰火之绚烂。
虚空之中,素言大祭司怀抱法器---易天凤尾琴与紫袍人遥遥对峙。
易天凤尾琴取自天心楼第四层,是三十年前她入天心楼冥参数载而得的命器,有弦六十四,暗合易道。能操纵周天变数为所用之玄奥。八相相衍、变化无端。辅以祈月祭法秘术《八卦六十四策符言》调用天地玄力,有御鬼通神之效力。
一双无喜无悲、无怒无憎的星眸落在紫袍人身上,徐徐淡淡道
“妖皇天梭。”
紫袍人闻言微笑,“世传祈月大祭司灵力无双,敏觉善察果不其然。”
“阁下也不差。”素言声语清冷依旧,波澜不动,“阁下方才讥笑小女子驭阵无方,废了先祖遗粹?”
"孤不杀女人。"天梭神色一凛,已觉出素言斗意。
“你我两族宿敌,未必由得你我。”素言漠然道,敛裾盘膝结伽趺坐下,古琴橫于膝上,十指纤纤按止弦上,薇唇启。
“妖皇阁下纵不动手,小女子亦不会指尖留情。”
“也罢---"天梭已知不得善了,解下腰间宝剑,橫拒于身前,笑道,"孤且领教下号为天下守御第一的祈月大祭司风采。”
“妖皇阁下自负到不屑拔剑么?”素言按琴玉指勾起第一声响,触动化出一卷雾白玄光,护御于素言大祭司身周,玄光之中有梵文玄印无数。
“非孤轻看素言大祭司,这把青霜紫电剑出则必饮血,破碎一魂魄方能归。”妖皇天梭道,
“祭司非我宿敌,孤无须搏命以待。”
素言不再多言,右手玉指拨出一串连音,“震·雷相·万法之厉。”
--弦上分光五道,其色尘黄骤起闷空响。
一念,十三柱三尺为径的黄色雷芒凭空现挟烈风滚滚齐齐爆射向妖皇所在。
"六十四策符言?"天梭右手负背,便弃了拔剑之意,似要单手相迎。
大抵天下敢单手对祈月大祭司之人,只此一人。
"大祭司以震相为杀伐,莫不知孤所修的正是风雷之道?"手下却不慢,玄诀祭起,剑鞘上紫光骤闪、继而爆裂,绽出雷光万道。
两处雷相相撞,虚空之间立是一阵晃动,光芒迸出、虚空之中一片耀彩。
素言大祭司身色沐在雷光电闪之中,一袭白袍被吹卷翻舞、犹有谪仙之姿。
天梭帝傲然长笑,右袖当空厉扬,袖里飞出紫芒千万,旋即俱化雷蛇、罗天席地交织成网、网间又有紫芒光剑齐出。反势逼向素言大祭司。杀伐之厉密。当是片羽无过、针无其隙。
素言唯有退。
凌身而起,白袂飞扬翩然而退。
扬袖、琴吟,是为坤相,应大祭司所退身形一步生一墙,凭空成沙、聚化,每道十丈高,其色透。
天梭不愧不世出之妖皇,袖中所出雷霆光刃,几在素言大祭司土墙初成,便将之一一轰散。
直至第十三沙墙,方才止步。
而素言大祭司,亦是退了一十三步。
--面色如素、气血不继,衣带微凌。
但,还是御住了。
天梭帝放下剑,却不再出手,只叹道,“纵使我族中三大高手联手也未必御得住我这式不出鞘的‘天狂雷绝剑阵’,大祭司若非你是女子····我必杀了你。”
“请大祭司带话于六道师,十年之后的今日,天梭在冥暮绝顶一待师。”身起,破界而去。
“咳··”待到妖皇形影远消,素言再抑不住,身子萎靡于地。暗伤化血脱口喷出,点在铺了异地洁如白雪的祭司袍上衍成茶花妖艳。
她与天梭修为相差甚远,那般凌厉的杀招又怎是说挡就能挡的。纵六道也不能做到如此强势。
天梭之强,只怕人间非六道不可。
且非已成九重天火的六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