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站错了队

  还是被隔壁的动静给吵醒了,待何小天慢步移到隔壁房间,这才发现自己宿舍其他舍友早已经都跑了过去。只见老方手里拎着另外一名上了年纪的工友。

  “妈的,老子搞了这么多年工地,还没见过你这号子人,老子今天非搞死你”老方不依不饶。

  “你喝了酒回来给老子耍哪门子酒疯,哪个地方得罪你了?”

  “我今天就看你不爽,大半夜不睡觉,哼哼唧唧,要跟你婆娘亲热,在老子不在的时候再亲热不行么?”

  “那是我婆娘,干你屁事,你太平洋的警察,管的也太宽。”

  被老方拎着的是一位钢筋工,名叫李德生,四十出头,据说跟着老乡从四川出来闯荡有十来个年头了。长期在工地干钢筋工,烈日曝晒,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苍老许多。

  李德生被老方的话臊的一脸不好意思,可依旧据理力争。

  那是我婆娘,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大半夜不睡,管老子搞毛”话语间右手掰开了老方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老方虽个头较李德生来高个十公分左右,年纪也比李德生年轻许多,但作为这个项目上的半个管理人员,哪有钢筋工出身的李德生力气大。

  老方眼见自己那只刚才气势汹汹的手被眼前这个自己一度瞧不上的老头子轻而易举的移开,心想自己刚被任命为项目的生产副经理不久,这么多人面前哪能失了面子,这可以后怎么管人。老方一个箭步冲到一堆啤酒瓶前,拿起啤酒瓶就向李德生的头部砸了过来。

  瓶碎落地成片。只听李德生一声惨叫。

  这一瓶子正好砸到头上,血顺着李德生黝黑的脸流了下来。

  李德生在工地混迹这么多年,哪是这么好欺负的人。他跑到自己床前,熟练的从床底抽出一根25的半米钢筋来,对着老方一顿狂抽。从取武器到完成攻击,异常熟练,待众人反应过来,老方已被李德生抽了好几次。老方躲闪中用腿使劲的踹着对方。两人打了起来。

  到了这儿,何小天也基本明白了事情原委。工地住宿条件不好,基本都是八个人混着住一间板房。夫妻混住一个床位的事在工地很正常。本来就是90公分的标准上下铺床位,但是条件限制,两口子出门在外打工只能将就着住一个上下铺。条件好的,管后勤的还能给通融通融,让两口子住个上下铺,条件不好的,无论是酷暑六月,还是腊九寒天,都在90公分的一个床位上挤着。这个工地场地比较小,在初建板房的时候,没有更多的场地来建板房,所以安排住宿的时候,李德生和媳妇被安排在了一个床位上。就连劳务队的管理人员,也没有特殊在哪里,除了生产经理和技术、财务、预算等几个主要管理人员单独住在一起,像老方这种刚被提拔起来的生产副经理也只能和别人一起住。

  何小天心里明白,老方和自己今晚被邓云飞喊去喝酒,邓云飞除了让他俩陪着王总喝喝酒之外,更多的是在安稳人心,做样子给其他人看,显示自己不任人唯亲。不管是老方还是自己,既不是他们小团体中所谓的也不是跟了自己多久的元老人物,这样的两个人在前天下午的生产会上被临时任命提拔,自己想不到,但却想的通。

  老方刚被任命为生产副经理,被邓云飞私自留下来去陪酒,是何等的荣幸,但眼看着一起玩的另外两个人都把夜总会的妹子带去外面,自己陪酒完之后只能灰溜溜的回工地,心里着实不爽。到宿舍本来想睡的,但是李德生这货,早不搞婆娘,晚不搞婆娘,非要等到自己欲火攻心的时候来搞。听着别床铺上李德生媳妇的呻吟声越来越重,想想平常李德生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那个憋着一团火叫难受。隔壁床铺肉体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老方受不了了,对着李德生大喊起来。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李德生正和老婆鱼水之欢还没够呢,被老方这一声搞的兴致全无,再加上自己本来以为工友都睡了,哪知道老方这厮刚回来,气急败坏,二人便有了争执。

  二人扭打了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吃瓜观众,只图个热闹,还有嫌事情不大的,在一旁起哄。当然起哄之人定与二者非亲非故。工地是一个很特殊的圈子,沾亲带故的亲戚一起出来挣钱很正常。这个人是那个人的表姐夫,那个是这个的姑父,再不济也是同村同乡或同县,反正怎么也能找到几个老乡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团体来。要是一个人遇到什么事,后面定有一个团体会站出来发声。

  “今天非个的”

  “不是你在那里日狗,老子才懒得理你”

  “你老方欺人太甚,今天跟你拼了”李德生拿着那跟钢筋越来越凶猛。

  不一会儿,李德生的老乡们逐渐聚集过来。先是嘴里他娘他娘的骂着,后来有些人看老方凭着自己年轻力壮,越来越占上风,便蠢蠢欲动,想上去帮忙来着。这时一个四川小伙看李德生被欺负了,骂了一句这瓜皮,然后就冲了上去,从后方对着老方的腰部就是一脚。

  老方哪能料到除了眼前这个拿着钢筋的老头子跟自己纠缠,后方会被攻击。被突然间的一脚踹的乱了阵脚,不知所以。待反应过来,那小伙更是上前来,一个摆拳挥了过来。

  老方见机向后半个撤步,躲过了一拳。

  老方是湖南人,在这工地本来就属于外来人口,当然跟着自己干的也有几个兄弟,可宿舍都在另外一栋板房还没赶过来。

  “妈蛋,你们几个是要造反呀,敢打老子”,在躲闪中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他慌乱之中哪顾及到周围有谁,当然更是没有看见何小天也站在门口。

  何小天先前还跟老方俩在夜总会兄弟长兄弟短的,这回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支援老方。何小天被自己内心的冷漠惊了一跳,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不论别的,就说今晚老方那些跟着自己干的话,自己也应该帮帮他。想到这里,何小天拨开前面拥挤的人群,跳了出去。

  何小天以前在家乡跟着别的工头干的时候,就经常闹事打架,对于这种场面,他已司空见惯。别说那个四川小刺头了,再来个,凭借着自己打架的丰富经验和一身蛮力,谁也不怕。

  何小天冲上去左一脚踢在小四川的膝盖上,只见小四川一声惨叫便跪在了地上,然后顺势一个右勾拳,便打在小四川脸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一个,李德生看见有人出来帮老方,管他是谁,提着钢筋就挥了过来。何小天余光一扫,一个转身,抱住李德生腰部,接着一个侧摔,李德生就趴在了地上。李德生不仅没有对何小天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被撂倒在地,更是怒不可言。待二人趴在地上,老方这才看见是何小天救了自己。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起哄声,咒骂声嘈杂一片。另外几个四川老乡看自己人被打,纷纷去拿武器。这个空档,何小天的酒醉已完全过去,眼见自己和老方要被群殴,脑袋飞快的转着想着退路。可小小的房间挤了这么多人,能往哪里跑?没一分钟,那几个去取武器的四川老乡,手里提着钢管、扳手、锤子都纷纷赶了过来。何小天和老方正在想着退敌之策,不料已被围在板房中间。

  何小天心想这下只能硬拼了,便一手躲过李德生手中的钢筋,准备大干一场。老方虽平时蛮横无理,到了这个场面,自己也无法收拾,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何小天提着钢筋准备突围之际,突然门户传来一句浑厚有力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都想进派出所过夜了是不,不想干了,明天赶紧走人,别给我在这里闹事”。

  众人听见此人怒喊,便都向后退了退,把门口的路让了出来。何小天这才看见是总包方的生产经理。

  邓云飞虽是自己的老板,在深圳承包了好几个工地,也大概承建了有将近一百多万平米的面积。但都是跟着总包方在下面做主体结构,当劳务队。如果没了总包方承接工程与统一管理,靠自己的资质,怎么可能承接到这么大体量的工程来赚钱呢。

  总包方生产经理姓李名贵。个头不高,但作风强硬,劳务队上至邓云飞,下至普通小工,都有所忌惮。

  “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搞群架,你们这队伍现在越发牛逼了,都不服从管理了是不?”

  众人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老方和何小天站在一侧,李德生和小四川站在一侧,互相死死盯着对方。先前取回武器,准备干架的老乡们也偷偷把东西藏在了身后。

  “赶紧散了,散了,都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干活。老方,你自己作为管理人员,带头闹事,自己搞的烂摊子自己处理了,让司机带你们医院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

  话毕,见气氛逐渐缓和,双方已诚然打不起来。李贵这才转身出了宿舍门,径直回去休息。

  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医院里的四个人彼此不作声。值班医生嘟囔着绑扎着伤口,口里念叨个没完,但却听不清任何字眼。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在总包方经理办公室,昨晚打架事件的当事人慢慢都到齐全了。李德生的头部用纱巾裹着,老方一瘸一拐的走进办公室。李贵对坐在沙发主位上的人说道:“陈经理,事情的经过我先前已经给您汇报过了,劳务老板邓云飞我也已经通知了,马上就到。“陈斌坐在沙发上微微点头,但并没有看房间的任何人,依旧专心的给自己面前的杯子中倒了一杯茶,品了起来。

  “陈总,陈总,真的很抱歉,又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刚进办公室,邓云飞就对着沙发上的人微微欠身,递了一支烟过去。

  陈斌接过烟,指了一下左侧的一个空位,邓云飞过去坐了下来。

  “每次开会都三令五申,要注意施工安全,你的队伍倒好,现场没发生什么,自己生活区却干起架来了,怎么处理你给个意见”。

  “陈总,我在来的路上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我的确管理不当,在此我深感抱歉,事后我专门向您赔罪。今天发生的事情,回去后我一定严肃处理闹事者,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你个老邓,总是在办公室一套,下面又一套。昨晚要不是我出去有事回来正好赶上,谁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李贵接着邓云飞先前的话。

  陈斌还是没说一句话。

  邓云飞作为一个包工头,近些年来也见的各色人物多了去了,可面对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小,却已经是总包经理的陈斌的沉默,心里无端打起了鼓。

  “还是当着陈经理的面,给个确定的说法吧,以免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

  ……

  见邓云飞半天不说话,“给个处理意见吧,你的人闹的事情,你自己处理。”陈斌看了一眼邓云飞,依旧没看房间内的其他人。

  “陈总,这几个兄弟都是我队伍的主力军,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回去后我一定严肃处理。”邓云飞打太极的功夫,又一次显露了出来。不做正面回答,冠冕堂皇的打气官腔。

  “现在就处理吧,你是老板,你有处理权,如果你不方便,那么我就来帮你处理。”

  邓云飞纵然见多识广,可被总包经理这句他来处理还是惊了一跳。万一事情闹大了,给自己这个月的履约评价给个不及格,不仅仅影响自己的后期招投标,还可能因此得罪了陈斌,后边活就越发不好干。

  “老李和小四川二人调到其他工地,另外二人降级处理,老方不再担任生产副经理,何小天是我刚选的钢筋工长,此后不再担任,您看这样可以不?”

  “那就这样吧!把自己的队伍管好点,我不希望工期和质量都没任何毛病,你队伍内部却总是闹事”,陈斌对着邓云飞说道。

  “恩恩,回去后我立即开会处理。你们几个先回去,老邓和李贵留下”

  事罢,老方和何小天一脸苦逼的走出办公室。

  老方这刚上任的生产副经理因为酒后闹事泡了汤,何小天原以为自己刚来深圳不久,凭着自己以前的工作经验混个钢筋工长完全不在话下,但刚从钢筋工跳出来,却被自己的义愤填膺又拉回原形。心中郁闷,自然不快。比起何小天来,老方因何小天仗义出手,自己幸免于难而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心里飘过一丝快慰。

  “小天,昨晚的事情谢谢你,害你被降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但你这小兄弟我交定了。以后有啥事情给老哥言语一声。”

  “你不也被降级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呀,哈哈。”

  “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下,因为昨晚的事情,你我得罪了四川那帮钢筋工,我还好,可以继续去做我的木工工长,你钢筋工出身,肯定还是去绑钢筋,在钢筋工里你因为我的事情得罪了四川人,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呀。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老方在,我定不能让别人欺负你。”老方拍着胸脯。

  何小天昨晚哪又这么多,但适才老方的话不无道理,看来自己的打工路并没有自己当初想的那么顺畅。绑钢筋就绑钢筋,又不是没干过,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是如何处理与其他人的关系,何小天自己心里也没了谱。

  第二天,等何小天去工地上班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现下的处境有多糟糕。老方作木工,自然和钢筋工打交道比较少,但是自己不同,这下得罪了周围好多人。绑钢筋需要几个人合伙来干,但是没人愿意跟何小天搭帮。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不说,更有甚者,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让何小天很是郁闷。既然别人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干,自己跟别人说话,别人也爱理不理的,那就自己干呗,谁让自己喝点酒就不想结果,意气用事。这是何小天第一次对自己帮架的做法彻底性的否定。什么义气,什么兄弟,全是狗屁,打架这事错误在老方,这下害的老李与小四川两人离开了这个工地,自己也被牵连。这个脑袋啊,怎么总是不开窍啊?老方对自己好吗?除了上次带自己开了眼界,还有一大堆的空话,又有什么呢。在这个地方要生存下去,要混出模样来,切不可再这样下去,被别人三言两句的话语蒙骗了。义气归义气,可也要针对谁来说。自己独身一人来深打拼,不混出个样子来,怎么回去?自己出了事情,会不会有人向小四川那样出来帮自己,是不是也有人会像那晚的自己一样,不管自己对与错,都站出来帮自己。这一切的一切,困扰着何小天。突然袭来的各种否定与疑问,折磨着午休的何小天,久久不能睡去。自己捅的篓子还得自己去缝缝补补。

  怎么去修补同事关系,成了何小天当前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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