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道途 · 叁

  午时乃一日当中阳气最为旺盛之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滚烫的气息,恰似有无边烈焰灼烧着大地,以至于视线所及之处寸草不生,放眼望去更是一片渺无生机的人间绝地。

  “呸!”

  花雪衣俯身吐出了一口混杂着黄沙的唾沫,仰面环视周遭认定一个方向后,继续步履维艰地迎着漫天风沙苦苦行进,他的每一步都犹如力拔千斤般沉重,单薄的身影置身荒原当中如同尘埃般渺小。

  自从他踏入这片渺无边际的荒原以来,风餐露宿茹毛饮血早已习以为常,换做其他人兴许早已葬身蛮荒郊野了,然而他却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幽都…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得了?”

  花雪衣忽然止住了向前行进的脚步,茫然地望着地平线一直延伸至天边的方向,视线之中没有青葱叠翠的峰峦壁障,他不由自主地呆愣在了原地,失落的情绪笼罩了他,到底还要走多远才能行至终点呢?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周围的景物忽然间化作了虚无,就在他茫然无措之际,老夫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面前。

  “师傅?”

  花雪衣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眼珠子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看向老夫子,惊疑不定地唤道:“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子沉着脸摇了摇头,眼中竟是含有几分失望的目光,冷冷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道!”

  “道?”

  “道!”

  花雪衣忽觉头脑一阵晕眩,他抱着脑袋使劲地甩了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受惊的小鹿匍匐在地。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明白。”

  此刻的他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恐惧的情绪,他仿佛置身于黑暗当中的孩童,对未知的产生了难以抗拒的畏惧心理,想象着有一双邪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随时会有一只恶兽会从中跳出来一口吞噬了自己。

  “我…我不想死!”

  花雪衣突然挣扎着跪了起来,体内的气血止不住地沸腾了起来,仿佛被点燃了的火油,全身上下的皮肉逐渐干枯了下去,似乎在这一刻他将要寂寂无名的死去。

  老夫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苍老的面容下多了几分唏嘘之情,他仰面朝天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天道无常,你始终躲不过这一劫数。”

  “啊!”

  “我真的要死了吗?”

  花雪衣的身体仿佛如遭雷击一般,呆滞当场愣愣地望着老夫子,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位师傅,心头复杂交错的情绪纷乱异常,至此至终他都无法相信眼前已经发生的事实。

  “老匹夫…你…你欺骗我?”

  他忽然扑到老夫子脚下,狠狠地抓住他的一条大腿,装若疯狂地抱住老夫子的大腿使劲地摇着,在他的心里仍然残存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自己抱住的这条大腿的主人,能够在他垂死挣扎的那一刻给自己一线生机。

  “哈哈哈……”

  老夫子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身外猛地暴起一股强横的气场,转瞬间将花雪衣震飞出老远,他眼中掠过一丝阴厉,面带嘲讽地冷笑道:“为师能帮你的都早已尽力了,要怪便怪你有一个比你更怕死的父亲。”

  “我父亲?”

  花雪衣听到老夫子这番话过后,脑袋猛然间如遭重锤击打过一般,耳边嗡嗡作响回荡起适才那番话,如老夫子所言自己会有如此下场竟是自己父亲所为。

  “父亲…”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体内沸腾的气血骤然凝滞,干枯的皮肉逐渐恢复生机,全身上下的气血渐渐流通了起来。

  “嘭!”

  花雪衣感觉脑袋一阵发热,猛地一闭眼随即以又睁开了眼睛,原本一片虚无的景色消失了,眼前重新展现出一片漫天风沙的荒原。

  “幻觉?”

  他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沾满了泥污之外,适才演变干枯的状态似乎从末发生过,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

  “难道是我劳累过度致使自己产生了幻觉?”

  当他仰面朝天望着烈日高照时,随即涌现出一阵晕眩的感觉,滚烫的阳光令他感到无比的煎熬。

  “天地间法则严明,正所谓阴阳相克,鬼道圣法最忌讳极阳之气,两极相冲必有一衰。”花雪衣苦着脸摇了摇头,他一扫原先笼罩在心头的失落,随后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行进。

  转眼间夜幕骤然降临,月华如水泼洒在大地之上,清冷的夜风驱散了空气中的酷热之气,此时的天地间正处于阴气笼罩当中,恰恰迎合了花雪衣当前所修炼的幽冥天道。

  花雪衣借着月色席地盘膝而坐,身披狼皮的他蓬头垢面,早已失去了翩翩优雅的姿态,看上去十足一位行走在荒野中的蛮夷猎人。

  “心魔!”

  盘膝打坐当中脑海突然嘣出两个字,心魔是那般的陌生以及令人感到敬畏,凡是心怀执念、贪念、妄念、怨念皆可致使人产生心魔。

  “若非是我修为浅薄,否则以我今日之表现,怕是早已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吧。”花雪衣回想起今日自己遭遇到的惊险一幕,它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后冷汗嗖嗖直冒。

  “执念于摆脱生死,贪念于掌握生死,妄念于超脱生死,怨念于受制生死,这便是我的心魔,只是我该如何消灭这个心魔呢?”花雪衣面对当前心魔困扰的难题,不禁感到一阵踌躇彷徨,若是能够破除心魔,自己必然能够真正修炼鬼道圣法,真正地摆脱生死。

  “我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脸色悄然变得阴沉不定,眸子里隐隐闪烁着惊异的光芒,若有所思地渐渐陷入了回忆当中。

  花雪衣地脑子里悄然浮现出了一张清丽的容颜,青丝绾正,红妆淡抹,透露出成熟风韵的气质,她的眸子里似乎总有挥之不去的沧桑,这便是母亲留个他唯一的形象。

  尚在年幼之时伴随在母亲的身边,几乎从末见过母亲笑过,她就是那般的不苟言笑,甚至神情还带着清冷的肃穆仪态,因此令他难以揣测到母亲的复杂心境。

  “娘亲,咱们为何每日都要在这里守着?是在等什么人吗?”

  “没…没等人。”

  母子这番对话几乎便成为了俩人每次交谈的开端,每日里母子二人便结伴在越江边上散步,迎着温暖的江风伴着杨柳依依徘徊其中不思归期。

  花雪衣原以为这兴许是母亲的日常所好,但在他十岁那年这一切便成为了他的回忆,那一跟随母亲照常来到越江边上散步,令他记忆犹新的是这一日岸边早已有人守候在哪里,而便是在这一看到了母亲破天荒的笑了出来,母亲竟是是对着那位陌生的男人笑了起来。

  “娘亲,这人是谁呀?”花雪衣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朝母亲发问,由于与那位陌生男子相隔甚远,因此他尚未能够看清对方的容貌,但他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一股亲切之意。

  随着双方的距离渐行渐近,可是结果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他与这位陌生男人稍一对视,却是令他瞬间陷入了一阵迷茫之中,再也无法看清对方到底长什么模样,近距离的接触他只能听到对方的说话声音,竟是再也无法记住对方的容貌了。自从这一日与陌生男人见面后,他的人生彻底被改变了,也是从这一日开始,他知道了自己将会命不久矣,而母亲则是从此之后便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当中。

  夜朦胧,月深沉,寡人独坐空尘。

  风沙呼啸之声从耳边掠过,驱散了他沉寂的回忆之情,重新睁开眼来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之时。清冷的月华映照之下,盘膝而坐花雪衣神色凝重,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精芒,似是若有所思地仰面朝天,望着高悬于空中的明月怔怔出神。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略显几分诡异,他席地盘坐的身体仿佛融入了天地之中,黯淡的月光泼洒在他的身上,犹如化作了一层帷幕将他笼罩在了内里,一时间竟无法识别出虚实。

  “肉身化境……”

  “炼气归元……”

  花雪衣似乎在这一刻有所明悟,他感觉到体内气血如同燃烧的火油,比起今日幻觉当中的感觉更为强烈。

  “啊…?”

  “这是…?”

  猛然间他看到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翻滚沸腾的气血仿佛在燃烧,伴随着一股蒸汽涌出了体外,竟似发现自己身上的气血在沸腾当中蒸发了,更为令他恐惧的是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干枯的皮肉蔓延了全身每一寸肌肤,身体也渐渐地干瘪了下去。

  “我要死了吗?”

  花雪衣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但他此刻的神智却是无比的清醒,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身体就像点燃的油灯,他知道只待浑身气血消磨殆尽之后,他的身体就会化作一抹尘土消失在这世上。

  “莫慌。”

  花雪衣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然消失,似乎仅留下一缕意识残存于世上,正当他处于震惊恐慌当中之时,耳畔却是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切记我教你的要诀,冥心归太虚,天地与同寿。“

  花雪衣仿佛在这一刻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问道:“师傅,我真的死了吗?”

  “好生去感悟天地间的道,若不能从中明悟生死之道,你也就真的死了。”老夫子毫不客气地直言明道。

  “这便是你要教我的生死之道?”这当儿的他正置身于无形无质当中,脑海中除了老夫子的话之外,此刻恰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道…”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和老夫子曾经的对话,他茫然不知所措地陷入了思绪当中,似乎试图要从中寻找出答案来。

  老夫子拔开酒囊的塞子,往嘴里灌下了一口酒,悠悠然地摇头晃脑道:“道法自然即大道无术无形无疆亦无域,不论任何门派所修之道皆为大道,然而道大而虚静,因此每一个人所修所悟之道皆有不同。”

  “徒儿不明白?”

  老夫子又灌了一口酒,淡然笑道:“若是你明白了,自然便是明悟了道的本质,所以应当去参悟大道,而非追问何谓大道。”

  “说了跟没说一样!”

  “哈哈哈……”

  “修真者,身化太虚,虚之则实,实则虚之。炼气者,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