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人间

  却听白子大笑道:“笑话,笑话!”

  墨子道:“如何是笑话?”

  “凭你也敢说伯乐不识马吗?”

  墨子不解:“我何尝说过?”

  “你岂不知‘相马经’吗?”

  “怎么不知?好些还是我亲笔哩。”

  “便是你亲笔罢了。既如此,你岂不知‘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必相其余’吗?”

  “自然知道。”

  “既知道,这他娘的还不是千里马吗?”

  “你却不知‘相其精而去其粗,相其内而去其外’吗?”

  “怎么不知?”

  “虽知道,却不明其深意。”

  “有何难哉?便是外者相其形,内者相其神。”

  “却不知此马神气如何?”

  “你果然是个瞎子。你看他这大眼忽闪忽闪,如是楚楚可怜,岂非神秀吗?”

  “你只看眼,却不看嘴吗?”

  “嘴又如何?”

  “在流口水哩。”

  “那又如何?”

  “你再看眼。”

  “眼又如何?”

  “在盯着你哩。”

  “那又如何?”

  “你果然不识马哩。”墨子摇摇头,向左右道:“去买块肉来。”

  不多时,一个从者买得肉来,墨子往地上一丢,向那马笑道:“嗟,来食!”

  那马果然扑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

  白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马口中吞着肉食,双目却还瞠视着左右,喉咙里同时发出可怕的低吼声,好似是生怕有人抢了他的肉去。

  墨子笑道:“何止这样?这马有趣的紧哩。”

  白子痴痴的,问:“哪里有趣?”

  “你看着是马,其实是狗。”

  “不是说过了?”

  “我开始看着是狗,这会儿又不像了。”

  “那像什么?”

  “像人。”又向身后道:“左右!”

  “在!”

  “去那里给我订一桌上好的席面!”

  从者道:“敢问大人所指何处?”

  “看到了没有?”墨子刀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招牌道,“叫做荆棘岭驿的便是了。那是我前日就住下的客栈。”

  “是!”

  白子道:“你订酒席作甚?”

  墨子遂向那马拱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合当庆祝。”

  白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边狐不疑既为诸人指明了道路,虽有心不二挽留,还是揣着契书欢欢喜喜地去了,心不二也只得继续上路,一行人径入岭中。那岭上果然有无数的人在奔忙,有砍树的,有铲荆棘的,有拉车运输的,也有跑马圈地的,自是不一而足。且已开出了数条大小路径,曲曲折折地蔓延向荆棘岭的深处。

  心不二道:“该走哪条道路?”

  耳不烦连忙应道:“已打听过了,现有两条路必是最快通往那树下的,不知大王要走哪条?”

  “哪两条?”

  眼不见遂以手指道:“这一条是和尚开的,那边有一条是木匠开的。”

  心不二道:“便走木匠开的吧。”

  眼不见道:“大王怎么舍近求远?”

  心不二遂冷笑道:“和尚不在庙里念经,却来此地开甚路来?必然不是好和尚。圣人尚且不饮盗泉之水,咱们又岂能与秃贼同路?”

  不知味道:“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未必坏过这些木匠。”

  “何也?”

  “木匠必然是来抢木头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不二道:“探路!”

  不闻香自领命而去,不多时回转道:“路甚宽敞,也少人行,咱们正好同行。”

  心不二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便着秃贼与我等开路吧。”

  遂上了和尚的道路。

  路果宽敞,也不见几个行人,只有一些在远近开地的。等到终于遇上一个行路的,却是往回走。心不二上前问道:“请问老哥,路还好走?”

  那人冷笑一声,径自去了。

  不知味道:“原来是个哑巴。”

  心不二心生忧虑。

  行走多时,转过一丛花树,诸人随之勒马,一个个但是张口结舌,真个是欲哭无泪。

  眼不见咬牙说道:“大王果然英明。”

  耳不烦则切齿言道:“果然是帮贼秃。”

  怎见得?只见眼前一处路障,堆满了荆棘土木,把个道路堵得水泄不出。

  心不二道:“不闻香何在?”

  不闻香滚下马来,跪道:“并未走到此处!”

  心不二道:“开路。”

  奈何手却碰不得荆棘,手中的金丝大环刀也使不顺手,不闻香大奋神力,才破开了一点缺口。

  心不二道:“探路。”

  不闻香飞马驰出,诸人自在原地等候,心不二的脸色愈见阴沉。等不多时,不闻香去而复返,远远地冲着诸人摆手。

  行到近前,眼不见道:“如何?”

  不闻香哭道:“走不得,走不得,荆棘比草多,路障比树多。”

  诸人束手。

  不闻香道:“听闻数日前有人放火,俺也放他一把,另开一条道路!”

  说着跳下马来,自从怀里取出火刀火石,就去点火。

  不知味冷笑道:“省省吧。”

  原来此间草木青碧,哪里能点出什么火来?只点得心不二怒上心头。

  不闻香哭道:“如之奈何?”

  诸人束手。

  还是上了那木匠的道路。

  不闻香道:“容属下再探!”

  心不二道:“探个屁。”

  路也好走,也不见有什么路障,只是行人多些,不能长驱直入。行不多时,前方转出两个凡人,把一根木头横在路口。

  眼不见上前道:“怎地?”

  其中一个口噙茅草的汉子遂嘻嘻笑道:“还能怎地?交钱来。”

  “交甚钱来?”

  “有诗为证。”

  “甚诗?”

  “此木是我材,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原来是强盗。”

  “你才是强盗哩,你们全家都是强盗。”

  “既非强盗,为何拦我去路,索我钱财?”

  “你却不知大王的诏令?”

  “甚么诏令?”

  “‘凡所辟,皆自有——’”

  心不二不耐道:“所需多少?”

  那人喜道:“不多,不多,总是比官家的少。”

  “给钱。”

  继续上路。

  行不多时,远见得又是一截木头横在路中,也有两个凡人堵住了道路。

  行到近前,眼不见厉声喝道:“又待怎地?”

  一人道:“还能怎地?交钱来。”

  “又交甚钱?”

  “有诗为证。”

  “说重点。”

  “此木是我材,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前面不是交了?”

  “他是他的,我是我的。”

  “何也?”

  “前面是他家开的,这一段却是我家开的。”

  “这路是几家开的?”

  “咱们阖城的木匠一起开的,怎得有个百十家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不多!”

  “随我杀往桧树去也!”

  心不二策马扬鞭,一头撞开道路,当先驰出。

  白子不禁扬声赞叹:“真乃千里之良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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