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关紧要的人是我 1
周海平亲自开车的机会不多，这一次又充当了徐小青的司机，而且被女生一路上怨怼的眼神折磨得够呛，终于在距离公司几百米前的路口，抛给女生一个“放心”的眼神。
“首先，你们四人同时犯事，学校如果只对你从轻处理肯定说不过去，所以一定会把你们四人的处分全都抹掉。其次，你自己犯错在先，就算是认错也该当面向城树说才对，不是吗？”
女生下意识的搅动着书包带子，自从得知周海平要把她带到树人集团的办公楼里去，徐小青就抓着书包带没松开。
树人集团离晏大附中其实不远，那所东郊最高的建筑，简直能成为晏州的认路标志。周海平把车一直开进车库，从地下车库一路坐电梯到了18层，徐小青一直都担心电梯会在中间的某一层突然停下，然后一个陌生的带着好奇心的人奇怪的望向自己。但是没有，从地下停车场到18楼之间，没有任何人按下电梯键。
徐小青并不知道，这是一部专属电梯，通过人脸识别才能启动的高级设备。周海平走进电梯后，示意她在显示屏前站立那几秒，其实也是在帮她录入信息，以便她日后能在树人长驱直入的上去18层。
徐小青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垂着脑袋跟在周海平身后，整个人看起来灰溜溜的。
“吴总正在开会，他说您回来之后直接去会议室。”唐皓是吴城树的助理，徐小青在吴宅见过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徐小青身份的人。他对周海平说完那番话后，友好的朝徐小青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儿等着吧，反正是难得的假期。”周海平开了个玩笑，惹得徐小青又一次红了脸。
唐皓这个人分寸十足，给人感觉贴心到恰到好处，他给徐小青倒了一杯鲜果汁，告诉她有事叫他，便把徐小青一个人留在了吴城树的办公室里。没有多一句的寒暄，也没有少一句提醒，谨慎而有礼。
徐小青第一次来吴城树的办公室，冷色调让她头脑莫名的清晰，她把事件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又在心里组织了措辞，权衡如何让自己的过错变得微不足道一些。想好了又推翻，推翻后又再接再厉，但是当吴城树的声音突然出现，之前总结好的一切说辞，一瞬间被打乱了。
徐小青局促的站起来，垂首盯着靴子上的一块儿雪渍，无声无息。她感觉到吴城树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时，眼神灼灼的停在自己身上好半天。应该是生气了。
吴城树走到办公桌前，突然问徐小青：“吃早饭了吗？”
徐小青喉咙里像是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又摇摇头。
吴城树面色并不冷，看向她时反而有一些笑意，徐小青见他按下免提键，吩咐唐皓买一份粥，语末特别强调“要那种宿醉后暖胃的粥。”
徐小青听到这儿，脑袋再一次垂下去，比刚才更低。
“你爸爸滴酒不沾，没想到你这么小就酗酒，你说我是不是该夸你？”吴城树端着胳膊远远的瞧着她，笑意并没有从脸上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对不起，我错了。”
“什么？”徐小青声音不大，却没弱到让吴城树听不见，所以他表示自己听不清，显然是故意的。
徐小青咬着唇，不得不再说了一遍“我错了。”
吴城树这才叹着气走过来，坐在能够将徐小青表情一目了然的沙发上，进入到了家长的角色里。“你说你要是男生，我直接揍你一顿就好了，我又不能动手，话说的重了还怕你哭，你给我出出主意，被学校记过处分的女生，我应该怎么教训？”
还没等徐小青作出反应，又追问了一句：“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提这个，徐小青不免无辜起来，眼睛鼻子和嘴巴统统皱在一起，是一副可怜相：“就一罐啤酒。”
吴城树心情忽然好了，竟然不由自主的笑出声，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办公室里回荡着，显得特别突兀。“真是你爸的亲女儿。”
徐小青从前听孙琳说过徐舟，好笑的轶事都和酒有关，好像酒量极差，一杯白酒能让他人事不省的程度。徐小青在心里暗自嚼舌，忍不住发起了呆。
吴城树在这时接了个短信，半晌扬起眉毛问她：“你们在哪儿买的酒？”
徐小青本能的抬头，脑袋里立刻钻出一句谎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估计是从学校外买的。”
吴城树的脸色在一秒间严肃起来，他把手机摊开来给女生看：“宗玺刚跟我自首，说他给你酒的时候提醒过你不要喝。”
谎言立时被揭穿，徐小青懊恼的咬着后牙槽，不得不把吴玛丽的遭遇和盘托出。“其实算起来，她和你还算是亲戚。”
吴城树皱着眉头听女生讲完一堆话之后，好像还没有抓住重点，不由问道：“所以你们昨晚酗酒的主题是什么？”
虽然刚开始的确是为了给吴玛丽转换心情，但之后话题一直围绕在吴城树身上，对他含痴含嗔的怨怼，是她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但女生又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些说给当事人听，只能叹口气把话题引回到吴玛丽身上：“吴玛丽是我们学校的万年老二，成绩和吴宗玺每次仅相差十几分，她现在才高一，已经在看大学经济学理论，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努力的女生，她还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别人提起他父亲名字的时候，后缀再也不是吴城树，而是成功后的吴玛丽。”
吴城树没有过多的表情反馈，沉声说：“这些我不关心，我就是不喜欢你对我说谎。”他摇着手机，还在说吴宗玺自首的事，仿佛刚才徐小青的一番长言，并不吸引他。
徐小青有些失望，她其实挺期待吴城树能帮这个远方亲戚一把，可是徐小青又丝毫没有立场，她自己尚且需要寄人篱下，又有什么资格去向别人伸出援手呢。
恰好唐皓拿着粥走进来，吴城树让他把粥放到茶几上，自己亲手把餐盒打开，招呼徐小青过去吃：“行了，我没生气，过来把粥吃了。”
唐皓须臾又给吴城树端来咖啡，便离开了办公室。徐小青挨着吴城树的单人沙发坐下，他们之间隔了一张墨色茶几，徐小青其实饿坏了，过年时的那场感冒好像把她的胃变的极其脆弱，这会儿仅闻到粥的味道，就特别有食欲。
“你吃吧，难得你三天假期，我带你去槐山。”吴城树把“假期”两个字加了重音，惹得徐小青恨不得把脸埋进粥里。
直到坐进吴城树的座驾，两个人轻装上阵去往槐山，徐小青才忍不住问吴城树：“我真的没惹你生气吗？”
“你帮宗玺懵我的时候，稍稍有一点不高兴，但不至于生气。”
徐小青有点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吴城树的脾气这么好呢？不禁又问：“那我做什么样的事你才会生气呢？”
吴城树眉眼一松：“你就那么想让我生气吗？”
“不是，我其实挺害怕你生气的，你告诉我你的那个点是什么，我自己注意就好了。”
吴城树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陷入了一种沉思，隔了几分钟才说。“我不会对你生气。”
徐小青本应该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有点忧虑：“为什么？”
“想不出来你会怎么气到我。”
“啊？”这算是什么答案，也就是说，等她惹到他生气的时候，他才能知道他的爆发点在哪？徐小青原本只想知道他的雷埋在哪儿，这样一来，岂不是每一步都有埋雷的隐患？
年后下过一次雪，徐小青怕他开车不安全，一路上便没怎么说话，车缓缓开进度假村，还是上次住过的那栋楼，虽然是冬天，景致于夏日无异，草坪间穿梭的小兔子倒是肥了一大圈儿。
徐小青心想，你要是再这么肥下去，下次我再见你可能就是在餐桌上了。
服务生小姐走过来对吴城树说了句什么，吴城树顿了一下，吩咐了一句，转身回到徐小青身边：“先去吃午饭吧，我给你介绍两个人。”
徐小青也挺奇怪，这么长时间了，吴城树一直很默契的让她“与世隔绝”，这时候说要介绍人给她认识，要么就是日后不得不见的亲戚，要么就是对徐小青生活影响不大的陌生人。
徐小青希望是后者，事实也正是后者。
徐小青跟着吴城树进到主楼的四层，有着日式装修风格的包房，进门时屋子里的四个人均是一愣，年长的一位穿着海魂衫的高个子，第一个站起来，与吴城树热络的打招呼：“昨天还说到你，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
说着就与吴城树拥抱，这动作在吴城树的世界里已经算是“近交”的代名词，反正徐小青连他与人握手的场面都没见过，心里已然知道这个海魂衫与吴城树的交情。
海魂衫身后的两男一女也站起来寒暄，虽然关系并不像海魂衫一样近，看起来也像是认识的。
一番热络过后，吴城树转身搂过徐小青，“小青，徐老师的女儿。”
这番介绍，让包括徐小青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始料不及的神态，吴城树好似没看到，向徐小青逐一介绍众人：“大海，欢子，丽丽，小皮。”
徐小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对众人傻笑。
好在吴城树细心体贴，入席后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他们谈论着一些徐小青听不懂的商业术语，徐小青好像是个职业蹭饭的，连表情都不需要反馈，只需要低头闷吃。即便是这样，与众人眼角眉梢不经意间的对视，也还是让徐小青察觉到了异样。
这些人好像都认识她，这并不让徐小青感觉到奇怪，她想，或许是从前父亲和吴城树共同认识的朋友，但一顿饭下来，这些人的眼神里，似乎少了一些亲密，更多的是一种站在陌生人角度上的“冷眼旁观”。
徐小青吃的已经有点撑，捧了一杯山楂汁玩手机，连连看刚打过3关，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向了徐舟。
徐小青闷头听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只是游戏卡在第四关上，几次都没过。
话题是丽丽提起来的，她和欢子是一对儿，三十几岁的样子，之前聊天的时候，徐小青知道他俩都是外省某俱乐部的健身教练。她先是说了句“我们住到忌日之后再离开。”之后餐桌上的几个人都有所怔愣，目光好似还在徐小青身上停留过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吴城树已经将话题引申。
“山庄10月份改建，这之前也只对营业，反正客人比较少，你们在晏州多玩儿一段时间，我回头找人过来陪你们。”
“别，”大海打断吴城树的话，诚恳的说：“有这张黑金卡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们四个不久前弄了个小公司，正好在这儿缕缕头绪，你就当我们不存在，别管我们。”
“在日本的时候，要不是你们，我可能连命都没有了，现在同我客气这些，不觉得见外吗？”吴城树这句话说的分明很诚恳，却不想其余几个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欢子说：“徐老师是个好人，他当初救您，也是好人有好报。”
大海又说：“人都没了，别说这些了，喝酒。”说着，把杯子里满满一杯白酒都倒进嘴里。
吴城树杯子里从始至终都没有酒，谁都不可能逼他喝酒，他也不需要喝场面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小青觉得这一刻，吴城树并不是单纯的不想喝酒，他似乎对这四个人有一种不屑，就连坐在他们面前摆出的笑脸，都像是在完成某一种任务一样。
吃完饭众人决定去泡温泉，徐小青也挺想去，但吴城树没让她和丽丽一起，而是给她准备了一个单独的池子。徐小青第一次泡温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总觉得自己是被煮在锅里的活物，没到半个小时就钻了出来。
温泉宫小贵宾厅里没有人，徐小青被侍者引到一个单独的纱帘后面，没一会儿，按摩师端着香薰和精油走进来。徐小青刚开始挺抗拒，没过五分钟，人就到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就在她似睡未睡的临界期，贵宾厅里多了几个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徐小青很熟悉，是大海一帮人的，也是刚从温泉里出来。徐小青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那边丽丽的一句话就让她浑身僵直。
“他还敢跟我们提日本？我就说嘛，当初徐舟为什么拼了命的救他，要是我知道他是这么一财阀，我也拼了命博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