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切眼泪都不需要登台
徐小青真的忘了“乐极生悲”这四个字对自己的眷顾了。大合唱之前躲到偏僻洗手间里换衣服的一群女生，不知道怎么的瞬间就剩下了徐小青自己。
门是从外面反锁起来的，徐小青对自己的人缘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但这么明目张胆的使坏，她能首当其冲想到的人就是许璐。
早上徐小青本要在宿舍里换好了服装出去，从来不曾和自己同行的许璐却破天荒催促她：“老师要点名的，一会儿到洗手间换也来得及。”
而在礼堂休息室里完成了签到之后，众多没换衣服的女生相邀去洗手间换装，也是许璐提议：“人太多了，根本来不及，我知道礼堂后边还有个洗手间，跟我来吧。”
被困处与大礼堂其实只有一墙之隔，话筒音穿透墙壁直刺刺的冲进徐小青耳朵里，校长在礼堂做开幕致辞，主持人宣布比赛正式开始，一首接一首的革命歌曲激扬奋进震撼人心。
徐小青不甘心，因为第一次珍惜，第一次努力，所以和之前失去的统统都不能相提并论。洗手间门板上一根不起眼的小钉子，毫不设防的刺破小青右手掌心。
随着尖锐的痛感，徐小青整颗心都往下一沉。她下意识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不在乎就没关系。”
礼堂里主持人播报着下一组合唱班级：“下面有请高一6班，他们演唱的曲目是，黄河大合唱。”
女生有些晃神，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被舍弃在人群之外。如果说过去的十五年，自己在学校里的悲催根源来自于孙以真，那么现在呢？是自己的问题吧？一直都是自己的问题吧？
“徐小青你在不在里面？”大合唱已经进行到二年级部分，门外传来吴宗玺的声音，徐小青心中一喜，紧接着就听到沈让的话：“你也太不正常了，一个陌生人值得你吴大公子这么上心吗？你看上她了啊？”
“少废话，你到医务室那边去看看，我去二楼。”徐小青听见嗒嗒嗒嗒跑远的脚步声，以仓促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吴宗玺的。
但是沈让却一直没走，他似乎早知道女生被困在里面，在门锁上用力掰扯起来，没一会儿锁就被男生的神力给破坏掉了。
徐小青愣愣的瞧着断成两半的门锁，一脸茫然。
“说吧，你和吴宗玺什么关系。”沈让抱着手臂，倚在门外瞧着徐小青。
徐小青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哆嗦的嘴唇：“你知道我被困在这儿对吗？”
“对，我只是一不小心目睹了你们小女生之间的恶作剧，但我发誓始作俑者不是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被困的人是你。”沈让虽然说了一个长句子，但是语气和态度都是明显的不耐烦。“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拜托你也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上场之前那么多时间，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女生哭花的眼线坠在腮边，让她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你烦不烦呐，如果不上场，谁会发现你不见了？”
徐小青脸色变得煞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血液都跟着凉下去了。也就是说，直到大家都站在了台上，所有人才发现队伍里缺少了她，可她充当的并不是路人甲的角色，她是最重要的女生部朗诵……。
徐小青向后踉跄了一步，肩膀撞到了墙壁也不自知，连沈让都无法忽略女生急剧变幻的表情：“你没事吧你？”
一直都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即便是站在了特殊的位置上，依然代表着无关紧要。这就是努力过的答案。
徐小青冷淡的抬起头，笑容看起来有些骇人：“我不在乎。”
“什么？”徐小青声音太轻了，是那种咬着唇齿发出来的语气，让沈让一度以为她是在骂人。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从唇齿里的低吼，到响彻走廊的声嘶力竭，带着哭腔的尾音淹没在礼堂解散时同学们嘈杂的背景里。
女生冲出洗手间的一霎，沈让一直挂在嘴边的那抹漠视的微笑，向下剧烈的沉了沉，最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徐小青回到宿舍就钻到了床上，被子蒙着脑袋，掩盖掉外界一切嘈杂。
她听到程安筠和吴玛丽一块儿回来，经过她床铺的时候好像有些怔愣，但是他们之间原本的话题没断，依然在谈论着时下新上映的一部电影。
许璐回来的很晚，她刚一进门，程安筠就酸溜溜的说了句：“冠军归来”
吴玛丽也趁机打趣道：“他们班两匹黑马压轴，老师给的全是颜值分。”
“别酸了，我们靠的可是实力，吴宗玺那家伙可是一次都没彩排过，当时可是把我也惊着了。”语调在最后一个“了”字上拐了弯，因为她已经发现了窝在被子里的徐小青，下一秒立刻换上满口不善：“徐小青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要是不敢上场就早说，害的全班都差点被你连累，要不是……”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的呢？”徐小青起身的动作就像是慢镜头，她头发有点乱，但是眼睛里犯着摄人心魄的眸色。
许璐楞了一下“什么？”
“你们不会在上场前一刻才发现女生朗诵部缺席吧？”徐小青目光不变，又添了清清冷冷的笑容在脸上。
“你……你不要强词夺理了，自己明明是那个怯场的人，分明是在为自己狡辩。”
“呵，就是说你在发现我不在的时候就已经给我下了怯场逃避的定义？对吗？”
许璐不是最后发现徐小青缺席的那个，她负责清点人数，第一遍确定人数时想起徐小青去换衣服，便没有在意，第二遍清点时她确实有些慌乱，但是周围的女生全都在指责徐小青怯场逃避，所以自己也想当然的以为是这样。
面对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徐小青，许璐没来由的心虚起来，但是身份上的优越感让她很快清醒过来。“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对班级造成了恶劣影响。”
“真的影响到了吗？”徐小青居高临下的瞧着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许璐。“心里想的，难道不是幸亏我没有参加，否则便拿不了冠军吗？”
“徐小青！”许璐惊骇的望着她，不知道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彻底被换脸后的女生给吓到了。
“没有关系……因为……我不在乎。”不同于刚才过于冷清的表情，这次她的神情有些沉静，是发自真心的漠视。
“小青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一向不与徐小青过多交流的程安筠实在看不过去了，她一边扶住已经哭出声的许璐，一边抬头望着徐小青。“不管怎么样，这又不是许璐的错，你不应该用指责的语气同她说话。”
徐小青淡淡的笑着，重新躺下来，插上手机耳机。手边触碰到杂志光洁的封面，握紧，再握紧。
下午的课程不会因为上午的比赛而耽搁，特别是在晏大附中这种重点高中。高一6班课前的嘈杂比往日更盛了一点，因为上午刚拿下了一个年级第一，所以话题依然围绕在合唱比赛上面。徐小青本来是话题之外无足轻重的人，当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所有的议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几秒。
徐小青被目送到自己的座位上，唐敏佳带着强烈的情绪把遗落在徐小青桌上的书本扯走，动作有点大，发出“砰”的一声。
没有人当面指责，也没有人出声埋怨，所有人都带着了然的态度，给徐小青上午的行为下了定义。这其中还包括班主任梁芳。
“徐小青，站起来解释一下上午为什么缺席合唱？”梁芳像是帮全班同学伸张正义的使者，定定的瞧着一脸坦然的徐小青。
徐小青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
解释，只对在意的人有意义，徐小青的缺席，成全了吴宗玺的挺身而出，成全了6班的合唱第一。其实，让徐小青更害怕的是，即便她说出了缺席的原因，或者会被当成是借口，或者根本就无关紧要，沈让不会因为自己而揭发许璐，为了不再让自己更加狼狈，徐小青选择闭嘴。
“好了，你坐下吧，我希望下次不要发生这种事，要时刻以班级荣誉为中心，上课吧。”梁芳的话音刚落，教室后方课桌剧烈的震动声传来，上午刚为集体荣誉伸出援手，挽救了大合唱的男生，此刻已经只剩下急转出后门的背影。
“沈让，吴宗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梁芳关怀备至的声音紧跟上来。
沈让一边向外追人，一边笑说：“可能是得奖后遗症，我去看看。”
全班一阵哄笑而过，课程在梁芳的软糯细语里正式开始。
“你是傻子吗？”吴宗玺短信片刻后传过来，还有之前属于他的n多个未接来电。
吴宗玺对徐小青来说应该算是善良的存在，但是吴宗玺这种人对周围人的伤害却是不言而喻的，因为优秀，所以伤人。
“吴宗玺一定是烦透了徐小青，到底是男神，喜怒哀乐都能随心所欲的表现出来。”下课后女生们叽叽咋咋的议论虽然围绕着吴宗玺，但被认为始作俑者的徐小青，还是不能幸免在议论圈之外。
徐小青强迫自己背下f字母的最后一个单词，这本字典自己已经背会接近一半了，吴城树说过背完f之后，他会不定期抽查以便她更好的巩固。
代表许璐的那抹香气从教室前面飘到了最后，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徐小青正好能听见：“沈让，我记得你有一本晏大直录榜的杂志来着？”
徐小青背脊不可抑制的僵住了。
“给我看看，我怎么都买不到。”许璐软声央求。
“哦，我找找”沈让翻动着自己的桌子，半晌有点气急败坏：“奇了怪了，哪儿去了，昨天我明明放到抽屉里了。”
徐小青心跳加快，她今天离开宿舍的时候没在意，把杂志从床铺上拿下来放到书包上就去洗脸了，如果许璐看见过……
“那算了吧，我朝小青借。”许璐软绵绵的音量格外清晰，像一把无形的触手，猛的捏紧徐小青的心脏。
许璐的香气从后至前，终于停在徐小青身旁，与她一起移过来的还有周围人的目光，许璐接下去的语气坚定得让人找不出办法拒绝：“小青，我中午看见你书包里有一本晏大直录来着，给我看看吧”
徐小青的目光不得不离开词典，转到许璐脸上。女生中午哭过，眼圈周围微微的红肿被眼影巧妙的遮盖，反倒透着一丝俏皮，那透过虚空映射过来的每一丝笑意，都像是对徐小青中午时片刻忤逆的最好反击。
徐小青忽然懂了什么。“不借。”
“啊——”因为这两个字吐露的格外坚定，周围每个人的惊呼声竟然连成了一片。在惊诧的尾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屑与鄙夷。
许璐露着尴尬，脸上竟然很配合的红了一些，但她没有马上离开，因为她已经料到沈让一定会出来干涉。
“你怎么会有晏大直录？”沈让从后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站在许璐身后，正好迎上徐小青的目光。
徐小青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沈让轻“哼”一声，竟然伸手把徐小青的书包从抽屉里扯了出来，徐小青本能的去夺，可是全班同学都像是在瞬间达成一致，先是唐敏佳在第一时间牵制住她，随后是近处的同学自觉形成了人墙，甚至还容得下沈让放慢速度，把那本杂志从书包里一寸一寸的抽出来。
沈让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的出处，因为书的后面有他昨天晚自习无聊时玩儿过的数独游戏。
灌横在徐小青与沈让中间的一道人墙，在沈让翻开数独页的那一瞬间，自动裂出一条缝。全班同学与徐小青一个人的泾渭分明，让女生高挑的身材看起来摇摇欲坠。
“徐小青，晏大直录外面根本买不到，是晏大内供杂志，只有学生会的人才有，正式本要这个月末才会印刷，你偷什么书不好，偷这本。”沈让可能从来没见过女贼，已经不可控制的吼起来。
“怪不得你昨天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昨天值日的同学也站出来做出铁证。徐小青偷窃的事实，已然盖棺定论。
徐小青，瞧，这样的场面应付起来还是得心应手，连眼泪都不需要登场，一个无奈到几近敷衍的笑容，就那么顺理成章的露了出来。
像是划破黑暗的尖刀，彻底激怒了众人。不知道是谁先在她的身上推了一把，如同给了众人效仿的力量，一个又一个的手臂伸向她，推搡着，拉拽着，企图让这个不知悔改的女生露出虚伪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