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商议

  江夏郡,郦城外的一处小山腰上。

  几幢木屋错落地矗立着,木屋外则是一圈瘦竹。

  顾是非玄衣大袍,负着双手迈步走入这家田舍。

  院子非常干净,农具摆放地极为齐整,似乎田舍的主人完全不能容忍自己家的物品有一丝错乱。

  院子正中种着一株桃花,季节到了,花开得正盛。

  顾是非站在半开的门扉里,伸手扣了扣木门,朗声道,“早闻松竹剑刘松源大名,郦城顾是非,特来拜访。”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模样的年轻人,此刻出言叫门,声音看似不大,却能平稳传入田舍内,显示出非凡的真气修为。

  田舍内先是安静了一会,随后一个声音传出,“刘某早已退隐江湖,松竹剑成为过去,不值得顾县令如此看重。”

  这个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来到顾是非身前。

  一个独臂中年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顾是非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刘先生一手松竹剑法昔日在郦城也是鼎鼎有名,怎么如今竟甘心蜗居田舍,岂不是浪费一身本事?”

  刘松源神色平平,淡淡道,“自古混迹江湖的剑手便少有能落得好下场的,刘某在此地隐居靠的不是敌人的仁慈,而是自己一剑一剑打出来的!”

  他虽然断了右臂,但是气度凝然,面对郦城县令亦不折腰,颇有几分横眉冷对的意味蕴含在其中。

  他非常清楚顾是非前来定然没有什么好事,因此也懒得与其虚与委蛇。

  剑者孤傲,顾是非不以为忤,反而抚掌笑道,“先生果然高才,是本官所需要的人才。”

  刘松源冷冷道,“在下早就有过誓言,不再涉足江湖,大人要是想来诏安,还请免开尊口。”

  他左手拄剑,脊背挺得笔直,一个贵为一县之尊,一个只是乡野村夫,身份天差地别,但刘松源完全没有半分害怕。

  县令并无兵符,无权调动晋军,单凭他自己招募的追随者,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了不起的对手。

  顾是非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谈论收服刘松源的话题,复而笑道,“刘先生不履江湖,这等境界自然高深,但总不至于不为妻儿着想。”

  他的目光越过刘松源,看向田舍院内,在那里,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正怀抱一个婴儿,倚靠在门上,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相公。

  “你什么意思?”刘松源双目一寒,一身气势狰狞,似乎就要出手。

  他刘松源一生跌过倒过,右手被砍去依旧以左手剑扬名,就没怕过谁。

  但人皆有死穴。

  他的死穴便是妻儿。

  自从他爱上自己的妻子,他便知道自己与江湖无缘了。

  一个整日打打杀杀的剑手,是没有资格给自己的爱人一个未来的。

  为此他不惜封存昔日名震郦城的松竹剑,在这处偏僻的山上过隐居生活。

  心底的热血依旧流淌,但他却不能再冲动了。

  然而,他还是想给自己的妻子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陪着他这个残废在乡间荒度余生。

  顾是非多少知晓了这剑手的脾性,连忙道,“眼下便有一场大富贵,若是先生把握得好,今后夫人孩子的生活便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他的话语极具蛊惑力,“想一想吧,只要先生办成这件事,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在郦城衣食无忧,而且不会再有任何不长眼的宵小敢来打扰你们一家。”

  “因为,这是玄都道的差事!”

  顾是非这一句话振聋发聩,院里的桃树也随风摇曳,似乎是听到玄都道这个名字而心生震动。

  过了半晌,刘松源道,“凭玄都道三个字,的确可保我一家平安,不过顾大人贵为我大晋的县令,为何要去讨好地方宗派?飞鱼卫剑锋所指,何人敢撄其锋?”

  飞鱼卫乃是晋国王室建立的一支以武者为基础的军队,在各地都有驻扎,郦城飞鱼卫虽然不见得有玄都道那么强,但玄都道不会傻到没事去撩他顾是非的虎须。

  不管怎么说,郦城县令代表的是晋国朝廷的脸面。

  顾是非慨叹,“我年纪大了,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孙儿有个好前程。在郦城,在江夏,还有比玄都道更好的出身吗?”

  刘松源默然,他同样是做父亲的人,理解顾是非的心情。

  “到底是何事?”

  顾是非微微一笑,娓娓道,“刘先生可曾听闻这几日江夏郡突然声名鹊起一个散修。”

  “你是说,叶秋白?”

  很奇怪的,刘松源竟然知道。

  顾是非心里明了,刘松源虽然自称退隐,但肯定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不仅仅代表他野心未熄,同样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还一无所知。

  “不错,此人名叫叶秋白,乃玄都道大师兄志在必得之人。为此不惜悬赏白银一万两。”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一万两白银,即便是他郦城的府库也未必拿得出来。

  “玄都道的大师兄霸道专横,最恨旁人轻视玄都道。叶秋白敢打他的师弟,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刘松源轻哼一声,显得有些不齿。

  他的目光在顾是非身上停留了一会,问道,“顾大人手下高手众多,为何有这等好事会想到在下?”

  顾是非笑道,“先生既然知道叶秋白,那此举便是明知故问了。那叶秋白在八水十七乡连杀数人,端得是凶神恶煞,此等恶人,我虽有心杀贼,却力有不逮。”

  他面色肃然,郑重道,“此人虽无来历,但战力极不凡,想要摘得果果,去那玄都道领赏,一定要高手!像先生这般的高手!”

  刘松源似笑非笑,“那叶秋白因何而被玄都道悬赏,其他人可能不知晓其中内涵,顾大人还能不知道?”

  顾是非笑了笑,“在江夏,玄都道说谁是邪魔,谁便是邪魔!”

  他摆明了要抱玄都道的大腿,此刻无耻起来,倒是让刘松源有些佩服他的脸皮。

  而且,他根本无法确定顾是非会不会出卖他。

  这狗官无耻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对他的人品,刘松源表示怀疑。

  “顾大人一番好意,在下本不应该推辞,不过在下体弱多病,早就不履足江湖,还是请顾大人另请高就。”

  门扉内,刘松源客客气气道,“难得大人来一趟,本应好茶奉上,但我恐大人事务忙碌,便不留大人了。”

  顾是非脸色一沉,白跑一趟不说,还被刘松源这残废明里暗里嘲讽一通,即便他再来的涵养,此刻也有些动怒。

  “好胆,刘先生一身傲骨,本官亦知一二,只是先生再如何傲骨,总该替家人着想。”

  刘松源当场便要翻脸,“你威胁我?”

  “不敢,”顾是非淡淡道,顺便挥手屏退两个手下,沉声道,“此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刘先生还请三思!”

  他言语中带着强烈的自信,“不是本官自夸,在郦城这个一亩三分地,本官还是略有几分薄面,你不负我,我定厚待你一家!”

  他的话不无道理,郦城虽然不是郡城,但怎么说也算一座城市,占地数百里,数十万人居住在此,他顾是非屹立在这数十万人之上!

  一缕剑风,忽然直扑顾是非头颅。

  他心里一惊,连忙偏头。

  但这一缕剑风太急太快,加上距离很近,即便是他也未能安全躲开,一根黑色发带,随风飘落。

  顾是非长发披散,脸面大失,不由惊怒交加,“刘松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松源嗤笑一声,“顾是非,你这种伪君子我见得多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龌龊的谋算,你若要对付那叶秋白,还请自便,请恕刘某少陪!”

  他踏出一步,气势锐利如剑,身后一口翠绿色长剑铮然响动,似乎是气机交感,自动跳入他的左手。

  “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这种伪君子!”

  他厉喝一声,心中再也不压抑自己的脾气,痛痛快快道。

  松竹剑早年便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主。

  身为高明的剑手,他的杀性重得很。

  顾是非脸色涨红,犹如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后退了三步。

  他修为到了养气大成,自然不至于连站都站不稳,纯粹是在刘松源的剑意威慑下不得不后撤。

  不撤的话,他觉得那口翠绿色的剑下一刻便会贯穿自己的头颅。

  “又强了他竟然又变强了”

  顾是非有些难以置信,养气大成之后可就是入道境,一旦迈出,便是至人,地位与之前是天壤之别。

  原本以为刘松源封剑之后缺少战斗,实力会退步的,没想到他竟然更强了!

  若只是养气大成,顾是非还有把握拿捏刘松源,但眼下他破境入道在即,论实力比自己强了不少,这下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当下,他深深看了一眼刘松源,道“既然如此,那本官打扰了。”

  他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为何,看到一脸平静的顾是非,刘松源心里一寒,似乎像是被蛇盯上一般。

  他嗤笑一声,“滚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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