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醒时分
千户笑语万家嬉，转转腊酒醉迎新。</p>
李掌柜靠在醉香楼的柜台后面，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盘算着一年的结余，一根手指不时黏着唾液翻动着账本，心里满足无比，摸着这些枯燥帐目的感觉在他看来实在比摸在自家老婆的肚皮上还要来得舒坦。</p>
李掌柜偶尔抬眼看看门口，正值除夕，家家户户不论贵贱都在家打理诸般杂务，今rì这酒楼的生意估摸着是没啥指望了，打定主意算完这些帐目便关门回家。正寻思间，忽觉门口光线一暗，抬眼一看，两个贵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酒楼里的二早就回家过年了，李掌柜赶紧亲自绕了出来招呼道：“两位公子，年上好啊，可不巧今儿没料到有客上门，灶上没准备热菜，您们看……”</p>
其中一个看上去约年过二旬气质沉稳的公子微微颔首道：“不必麻烦，你上壶好酒，摆冷菜就好。”</p>
李掌柜招呼着两位入座，不多时，一壶酒一盘冷切牛肉上来，便自回身又继续算他的账去了。</p>
两个年轻人面目生得有几分相似，另一个年纪不大，尚未束冠，他伸手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笑着：“大哥，幸好我们走得早啊，瞧府中那折腾劲，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p>
这二人正是王家两位公子。王安闻言瞪了他一眼，无奈的苦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看看今rì可有人在外面闲逛了，我们也要早些回去，免得爹爹发怒。”</p>
王兴嘿嘿一笑，原来除夕rì一早，王家上上下下就动员起来做大清扫了，辞旧之举与后世无异。王二少爷看了看自己在那边什么都不能干，还经常被当作碍手碍脚之物呼来唤去，心下无趣，当即跑到大哥房中，对嫂子喊了声“借你老公一用”，拉了就走，非要到外面来喝酒打发辰光。</p>
王安去岁就已经从外地调回了洛阳，王戎安排他在朝中当了个给事中，掌读署奏抄，虽只是个五品的官，但是做的是驳正违失的工作，皇帝下的诏书若有不当，亦可涂改后奏还。这是一个经常可以面圣的职务，又能第一手了解皇帝下达的命令，因此王戎的这般安排便显得颇有深意。</p>
自王安外地放官，兄弟二人已有六年未见了，此番王兴回京，自有一番欢喜，王兴时便颇为调皮，王安虽为人稳重不跟他胡闹，却着实疼爱这个弟，这番明知除夕应当留在府中，但抵不住王兴的纠缠，也只得悄悄随他出府了。</p>
兄弟俩都把各自几年的经历讲来佐酒，不觉一上午的时间便快过去了，王安瞅了一眼天光，顿下酒杯道：“快晌午了，我们赶紧回府吧，迟了等下吃饭还不见我俩人影就要挨骂了。”</p>
王兴也估摸这府中的大清洁运动已经结束，便应了。二人会了账，偷偷溜回府，所幸王戎一上午琐屑事务繁多，也没有找过二人，王安才松了口气。</p>
除夕下午按例要祭祖，开宗祠，换桃符，红烛，全家人按照长幼，拈香祭拜。王兴因为来年即将束冠成年，又多了几条程序，一路跪拜下来，膝盖酸疼，让他心里暗暗叫苦不迭。王浑不在京中，王戎便是一家之主，他走在前面指着一个个牌位自豪的讲述着这是某某祖先，有过某某光辉事迹，王兴的任务便是跟在后面上香磕头，昏头脑胀的不知道给多少祖宗叩了头，总算挨到了诸般仪式结束。</p>
天sè已暗，无数大红的灯笼将王府照得通明，年夜饭的时间到了，王兴堪堪主位坐定，就看到下面王兴伸长了爪子向一只鸡腿过去，“放肆！”王戎喝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顽闹，一规矩都不懂。”</p>
王兴只得讪讪的缩回了手，眼见站在对面的晴儿强忍着笑意，心里感觉没面子，便拿出二少爷的架子，摆出个凶狠的表情，瞪了她一眼，效果非常好，把晴儿都恐吓得笑了出来。</p>
王戎待家人都围坐上来，这才开始了家主的发言，无非是在祖先保佑下，经过大家一年的辛苦努力，王家事业蒸蒸rì上，希望来年继续发扬云云。王兴摇头晃耳的听着，心里将老爹要讲的话都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暗自鄙视他没创意，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听到的还是这么几句。待到王戎一声令下，王兴立刻化一天的憋屈为食yù，横扫四方，看得王戎额上青筋暴跳。</p>
萧氏慈爱的看着王兴在席上活力四shè的表现，嘴角含笑，自从兴儿年前回家，看到他身上那股英气勃勃的样子，萧氏就自豪的不得了，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一文一武，都是出sè的青年才俊。尤其是兴儿，嘴上还是那般讨人喜欢，人又生得俊，这次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个漂亮丫头看起来就对他颇有情意，以后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家的女儿呢。</p>
虽然王戎被萧氏管得死死的，不曾纳妾，可自家儿子讨姑娘喜欢，当娘的心里总是十分得意，巴不得多几个儿媳好“光耀门楣”。想到这里，萧氏不由心思转了转，眼看过了年兴儿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该给他订门亲事了，这事得跟老爷商量商量，看看跟咱家门户相当的有哪家有好女儿。</p>
萧氏这般盘算着，笑吟吟的看着王兴，不时给他夹菜，自己都忘了吃饭，王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眼神，好像盯着掉入陷阱的羔羊啊，便嗫嚅道：“娘，你老看我干嘛，你儿子就长得帅，没啥特别的。”</p>
众人笑闹中，新的一年来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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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是民间重要的节rì，相传女娲开天辟地，造世上生灵万物，第一rì造鸡，二rì狗，三rì猪，四rì羊，五rì牛，六rì马，七rì人，八rì谷，九rì开天，十rì辟地。于是正月初七便是人之节。</p>
这rì王兴早早的就被晴儿吵醒，丫头塞给他一堆红纸剪出的华胜，让他自己贴在床前，窗棂上，是可保一年平安，王兴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打着呵欠无jīng打采的依次贴好。突然想起初七是走亲访友的rì子，心里便想去吕府一趟，吕王两家素来相交甚好，过年遣后辈互投名贴拜会也是题中之意。回洛阳多rì，一直未曾去探望儿时伙伴，尤其是那双会话的眸子，这几年来心里一直有些牵挂，想到这里，王兴心思渐渐热切了起来。</p>
吕府的景象还是与几年前一般，远远的看到那门房一身新衣，jīng神十足的站在门口迎接来访的客人，王兴笑着上前递上拜帖，那门房眼瞅着眼前的这位公子眉眼间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只得微笑着头示意，待看到拜帖上的名刺，这才想起原来是好久不见的王家二公子，顿时殷勤起来，大声喊着王尚书家二公子来访，叫府上其他下人通知少爷。</p>
王兴多年没来此地，心里自然有些生疏的感觉，坐在庭前，手脚似乎都有些不自在。不多时，一个少年奔出，看到他跟女孩子一般秀气的脸，王兴不由笑了，站起来招呼到：“吕承。”</p>
吕承怔了一怔，道：“好子，总算回来啦，还道你被江南妖娆勾得乐不思蜀了。”</p>
两人笑谈了一阵，吕承突然道：“等等，我去告诉姐妹们，你不知道，我那妹子向来不尊重我这个哥哥，动不动跟我嘴就兴哥哥怎样怎样，要知道你回来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p>
王兴笑笑，他心里却是想见另外一个人。待到吕承急急离去，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起来。过了一会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珠帘一卷，露出一张娇美的脸蛋来，开口就叫道：“兴哥哥！”</p>
自然是那吕燕，几年不见，丫头身量长高了不少，水灵灵的眼睛调皮的眨着，微微上翘的嘴角让她的脸上显了几分稚气，王兴心里涌起了一股对妹妹般的疼爱，笑道：“燕丫头，差认不出你了。”</p>
吕燕闻言嘴巴都嘟起来了，“人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还叫人家丫头。”</p>
王兴心里一乐，还没话，珠帘一动，一张轻笑微嗔总相宜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高挑的身子上绛sè锦襦，淡紫褶裙，一根长长的白sè帛带系在腰间，随步轻摆，那双在他记忆里从不曾忘记的眼睛里流过一丝惊喜，旋即又恢复了平静。</p>
王兴忍住有些起伏的心情，微笑着：“吕姐姐，好久不见。”</p>
吕笙看着眼前修长挺拔的身影，曾经还比自己矮上一分的那个男孩，现在在他面前自己都要仰视了，那张俊逸的脸上掩不住他勃勃英气，“他已经长成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男儿了啊。”吕笙有一瞬的失神，刚刚还有些乱的心情黯淡了下来，她收敛了一下心神，露出平静的微笑，道：“王公子，别来无恙。”</p>
明明有很多话想跟她讲，可是一见了吕笙的面，王兴原本伶俐的嘴巴里却再吐不出一句话来，幸好吕燕唧唧喳喳的问起了江南的风物，这才解了二人的尴尬。</p>
吕笙还是那般恬静的听着王兴与弟弟妹妹的笑谈，烟波不时飘到王兴的脸上。王兴也总是不经意的扫过那张越发成熟美丽的脸，只觉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人心动不已。</p>
“对了，兴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姐姐就快要出嫁了。”</p>
“什么？！”王兴正心不在焉时，乍听此言，顿时如遭雷殛般呆立当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