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左慕容

  秋rì的江南,芦花白,菱角熟。玄武湖上,波光潋滟,一人一舟,破水而来。</p>

  湖面辽阔,盈盈轻波荡漾开去,与水天相连,岸旁白杨静默,水边绿柳温柔。正值中秋,菱角肥美,往来穿梭的采菱女歌声不绝。</p>

  江南稚女珠腕绳,金翠摇首红颜兴。正是一副渔歌菱唱的江南美卷。</p>

  三五个采菱女正嬉闹间,忽见一只轻舟划过,舟上少年,相貌俊逸出众,一身蓝sè绸衫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子,乌黑的长发随意一束,散于肩上,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渔家女向来胆大,也不避人,就对着他指指起来,咯咯直笑。那少年闻声转头,对着她们展齿一笑,又引来一阵清脆的笑声。</p>

  一个胆大的姑娘俯身抓起一把翠绿,顺手摘下翘翘的菱角,对那少年脆生生的叫道:“哥儿,接住!”</p>

  少年轻舒长臂,一手接住菱角,咬了一口清甜的菱仁,微笑着向她们挥手表示谢意。这少年正是王兴,自四年前随祖父王浑来到江南,他便喜欢上了这里的水乡风光,比起后世那些饱经工业污染的景sè,现在的江南风光更加自然美丽。闲来无事他便喜欢独自泛舟玄武湖,十分的轻松写意。</p>

  眼见天sè不早,王兴手上加劲,到了一处岸边停橹上岸,转过一条羊肠道,眼前出现一间简陋的木屋,王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推开门扉便走了进去。</p>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家什,王兴将手上拎着的酒坛往桌上一放,便安坐下来静静等候。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听到外面传来推门的声响,中秋月明,皎皎月光照在进来的一个中年汉子脸上,但见他额眉宽阔,双目炯炯有神,微薄的嘴唇紧抿,衬出宽厚的下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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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见到王兴在也不觉惊讶,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王兴起身笑道:“慕容大哥,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带了这美酒回去了。”</p>

  那慕容大哥微微一笑,将身后背的东西地上一甩,道:“酒进了我这门,就改姓慕容了,可容不得你带走。今rì我知道你会来,特地去打了些野味,随我一起收拾吧。”</p>

  二人便将山鸡野兔打理干净,生了堆火烤上,就着月光对饮起来。那慕容单名一个延字,王兴知道慕容氏是关外鲜卑族的大姓,世代居于辽西,当年曹cāo为了控制北方,消除异族威胁,将大量胡人赶到关内与汉人混居,慕容延祖上便辗转到了江南,后来慕容延的父亲受了孙家的救命之恩,便带了慕容延留在东吴军中效力。慕容延一身武艺,有勇有谋,在抵抗司马氏攻吴的几年里立下无数血汗之功,可惜此时的东吴早已英雄尽去,掌兵之人皆无能之辈,加上慕容的姓氏在中原人眼中备受歧视,所以凭慕容延的赫赫战功却只能当上个中郎将。太康元年,吴主孙皓于建业献城投降,慕容延报了他孙家的恩惠,心无所欠,悄然离去,可家人早已在战乱中丧生,从此孑然一身在玄武湖边隐姓埋名了起来。</p>

  正值八月十五,可中秋节虽然起于chūn秋,但直到宋朝才兴盛起来,此时晋人尚不甚重视,只是王兴每到中秋便一定会来找慕容延喝上两杯,陪他聊天解闷。二人意气相投,不多时酒坛子就见了底,王兴突然兴致上来,道:“慕容大哥,你我好久没练过刀了,今rì趁兴走一趟?”</p>

  慕容延笑道:“你子皮又作痒了是吧,来来来。”罢地上取了两根木棍,递与王兴。王兴jīng神抖擞,拉开架势便与慕容延战作一团。二人以快打快,高低腾挪间让人眼花缭乱。王兴早已不是四年前的模样,几年来他在祖父的调教下练功不辍,遇到慕容延之后又得到他的jīng心调教,以他的年纪这一身武艺已算非同可。</p>

  慕容延一边应付着王兴的招数,一边暗暗头称赞,这子习武天资不错,又肯下苦功练,如今自己也要打起十分jīng神来对付才行。又拆得数招,王兴毕竟才十四岁的身体,体力下降得厉害,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慕容延瞅准机会,撩开王兴刺来的木棍,欺身上去一个肘击重重的打在王兴的头上。</p>

  王兴应声倒地,隔了半天才龇牙咧嘴的抱着头爬起来,揉了揉还嗡嗡作响的耳朵,苦笑着:“慕容大哥,你下手真恨啊。”</p>

  慕容延脸sè一肃,道:“子,你的武艺练得还勉强过得去,可出手太过仁慈,面对敌人哪能如你这般畏首畏尾,你原本武艺就不如我,又心存敬意,出手处处手下留情,怎么会有胜算?”</p>

  王兴向来敬他,闻言虽心有异议,也只能头受教。</p>

  慕容延也知他向来心地纯厚,从来未经沙场的他怎会了解自己这番话是经过多少次浴血战斗才得来的教训。不由叹了口气,不再打话,望着火堆,不禁回想起二人相识的种种情景来。</p>

  前些年荆州大旱,流民四起,建邺也涌入了许多难民。一rì慕容延正巧碰上一队城里的军官出城安置难民,为首的吏为人贪婪,难民身上都想捞上一把,凡有“孝敬”送上的便大笔一挥,登记入城,其余众人不论老弱伤残,死活全然不顾,还对难民众里的年轻女子动手动脚。慕容延为人嫉恶如仇,见状大怒,正待上前插手,谁知半路上窜进来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二话不一脚揣在那人身上,周围军士见那少年身边家将人数不少,纷纷喝叱,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吏见他身份不似普通人,sè厉内茬的道他是大都督指派的安置流民的官吏,谁知这少年一听更加气愤,又是上去一阵好打,让慕容延暗暗称快。</p>

  隔得数rì,一些流民聚众生事,在玄武湖边抢劫众渔户,慕容延恰逢其时,当即上前与之缠斗,贼子人多,正感不堪抵挡,一个白衣少年加入战团,二人并肩作战,终算挨到官府派兵前来,慕容延与那少年累得够呛,坐倒在地,相视哈哈大笑,大生惺惺相惜之感,慕容延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想起他便是上次解救难民的少年,心下更是欣赏,这少年便是王兴,他见慕容延武艺了得,浑身上下一股男儿气概,也是心折不已。二人就此相交,成了莫逆。</p>

  从此王兴便常常来找慕容延喝酒,一rì醉酒后,慕容延吐露了自己的身世,王兴震惊之余也不相瞒,告之自己便是扬州大都督的孙儿,二人皆不以对方身份为意,反而更加坦诚相待。</p>

  王兴祖父王浑的武艺向来大开大阖,适于阵上与敌将捉对厮杀,而王浑的天生神力也是他所向披靡的保证。而慕容延从兵累功升为郎将,历经血战无数,一身本领却是远远比王浑所授更加实用,更加致命。王兴看过慕容延的本事后便佩服不已,想跟他习武,慕容延也不要他拜师,成了他亦师亦友的大哥。</p>

  回忆至此,慕容延不由露出了笑容,自己大半辈子都混迹在军旅中,那些汉人对他姓氏的排斥让他生成了一身峥峥傲骨,唯有眼前这王兴,想到这里慕容延看了一眼王兴,胸口涌起一股亲情的感觉,只有他从不另眼待我,尊我如兄,我慕容延得友如此,总算老天待我不薄,只是。。。此番北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rì。</p>

  慕容延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注视着王兴道:“王兴,我准备要去北方一趟。”</p>

  王兴不以为意,道:“好啊,何时回来?”</p>

  慕容延半晌才缓缓道:“兄弟,你我二人虽未结拜,在我心中,早把你当作我慕容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大哥此番北去,或许。。。或许就再也不会回中原了。”</p>

  到这里,慕容延刹那间感觉胸口有些发堵,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道:“中原毕竟不是我慕容氏的地方,大哥我准备回辽西,那里才是生养我慕容氏祖先的地方。”</p>

  王兴呆住了,三年来的相处,慕容延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如亲生兄长一般,他的正直豪迈,他的武艺谋略,甚至他的孤傲不群,在王兴看来,七尺男儿生当如是,跟他在一起,王兴懂得了什么叫肝胆相照,可他万万没想到慕容延竟要一去不返,太突然的决定让他心里实在难以接受,他只觉喉头如有棉花,不出话来。他看出了慕容延眼中的坚决,可是仍然抱着万一的心理问道:“大哥,你。。。你一定要走么?”</p>

  慕容延看到他这个样子,这个铁一样的男儿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他闭上了眼睛,江南啊,这里是他父母的埋骨之所,有他纵马征战的足迹,有眼前的好兄弟,他也舍不得离开,可是,关外那片他从未踏足的土地才是他慕容氏的根,既然留在这里得到的只是汉人的白眼,他心里对回到祖先的土地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渴望。</p>

  慕容延不答,突然从烤肉上取下自己从不离身的匕首,细细的擦拭干净,放回黑sè的皮鞘里,然后交到王兴手中,道:“大哥身无长物,这把匕首是我唯一珍爱的东西,你收好它,喝了这杯酒,我就走了,切勿再作那等儿女之态,惹得你我兄弟心里难过。”</p>

  王兴低头强忍住眼泪,默默的捧起酒坛斟满了两杯酒,抬头看着慕容延,强笑着:“大哥,珍重,将来我必定来关外看你,相信以大哥的本事必定在关外能够闯出好大的名头,也好让兄弟脸上有光。”</p>

  慕容延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拍了拍王兴的肩头,起身大步离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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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兴仍旧坐在屋外,摩挲着乌青锋利的匕首,耳中似乎还萦绕着慕容延豪爽的笑声,甚至他对自己练武招数不对的大声斥责此刻想来觉得亲切无比,王兴良久未动,直到天空翻出了鱼肚白,他才缓缓起身,仔细的关上了门扉,望着建邺城的方向离去。</p>

  不多时,建邺城门在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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