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乱糟糟,多贵人事儿忙

  年的味道愈发浓烈了,人走在街道上都能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边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子,飘荡的稀疏雪花掩盖不及时,又坏了形状,不大好看。

  年初二,走娘家的日子。

  李淳熙家里自然没有外嫁的女子回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捡着值钱、重要的物件收拾了,装在两架板车上。

  梁二爷早就转移了大半的资产,等过了元宵就会才动身,正在家里接待亲戚。汴梁的地头蛇三江帮有熟人,安排妥当。

  邻居街坊的见到他们家忙活,就好奇了,上前搭把手,然后就问了几句。

  李安笑眯眯的,看着高兴,说是京城里的儿子有了出息,要接淳熙他们过去,日子就要红火起来了。至于自个为嘛留下,自然就是舍不得这家店面,舍不得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情谊,打算在留一段时日过些,做不动了,再过去享福。

  抱着小孙的大娘很是不舍,拉着李淳熙家长里短说了好些话,原本打算再过些日子就介绍外甥女给他认识,定下亲家,现在是没指望了。一下子就成了贵人,以前的酒肆人家还敢厚着脸上门,如今是不指望了,失落的同时也开心,想着街坊邻里,总还是会照看着点。

  到了初三,一辆驴车拉人,一辆装着家当,就这么走了。

  李安在车辕上哒吧哒吧抽着烟,很凶,一路上没断过,吹乱了凑过来的雪花。

  望北镇的界碑矗立在路边的石台上,李安摸了摸李淳熙的脑袋,终于交代了几句,不是那劝人做事、家里和睦的话,而是让他有事了,记得去找宋本章,直言那人可以信任一次,因为他欠着爷爷一个天大人情。

  目送远行人的孤寂背影,能够感受得到视线外牵挂的人朝他挥手,再然后头也不回,眼里就剩下了前路。

  在石碑上磕了磕烟锅,藏着点亮红的烟灰撒在了雪地上,风一吹,露出了里边的模样,立马就翻了个身,给掩盖了。

  李安慢悠悠往回走着,镇子上多是熟人,便招呼不断、解释不断,直到回了酒肆,进了厨房,习惯地往汤锅里加了两人份的羊肉,这才失神了。

  过了好些年,再一次下厨,这不,立马有了个笑话。

  过年好,过年也难熬。

  混杂在喜庆走亲的人堆里的草原谍子不显眼,却围住了这间小酒肆,有意无意,总喜欢往这里瞄。

  端着肉汤、黄馍、大葱和黄豆坐在大堂里的李安大口吃喝,打算一个人吃掉两个人的分量,不时埋怨一句自家的手艺,才几年功夫,便退步了许多。

  那些打量的人心里头惊讶,他们都“明目张胆”了,就不能给点面子,稍微惶恐些儿?

  这人被寻摸了十三个年头了,在大祭祀的计谋下终于给逮了个现行,若不是想看看有无可能带出一把萝卜泥来,早就下手了才是。时至今日,仍不见个动静,反倒是送了孙儿去往南方,失了耐心的头目下了狠心,调集着人手,把人看得紧紧的,就等着大祭祀那边调来好手,免得多一个万一。

  想起大祭祀的批示,头目起先还不大相信,只是按照规矩服从办事罢了。

  一个藏了多年的百骑司宰司,捏着戈壁赵国所有谍子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一心求死,等着围剿?换位思考,若是还有一点儿可能,他都会挣扎着求生。

  直到现在,他信了,却不会放松了警惕,依旧张罗密布着包围圈。

  ……

  阿吉赶着车,在前面领头,把短鞭子挥舞得唰啦响,始终舍不得落在驴屁股上,兴奋得不行。

  李淳熙在后边侧坐在车辕,没有时不时地往回瞟几眼,斜斜地没看路,想的不知道是些什么。

  王曦穿着厚皮袄子,坐在绑定的两口叠放大箱子上边,把手拢回了袖子里,缩着脖子。

  早先她没问,大过年地就往汴梁赶,说是儿子出息了,当了大官——这话她是信也不信,就是一个把他们往外赶的借口。

  白天雪地的,只要忽略前边咿呀咿呀发疯的阿吉,这世界就像是只剩下了两人、两头驴,也就什么话都可以说,可以问了。

  “喂,怎的走得这般急?阿爷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总觉得他不乐意咱们继续待在望北镇似得。”王曦拿脑袋拱了一下前面,说道,“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习惯,都没人伺候着,我有些担心。”

  李淳熙给拱地晃了晃,差点掉下了车,回手就在王曦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道:“阿爷好得很,多大的人了,只有操心我们的份。”

  王曦瘪着嘴,想要还击,又舍不得把手伸出来,回嘴道:“这些天我觉得不大对劲,老觉着有人在背后偷瞄。我问了阿吉,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就这么把阿爷一个人留在望北镇,你就不担心?”

  李淳熙随口应付着,目光放到了前面远处:“阿爷不会有事的,打小就是他照顾着我,要是给他知道了你现在说的话,还不知道他得多窝心。”

  王白了他一眼,曦顺着他的也往前望了过去,渐渐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儿,等拉近了,才知道这是一辆辆的牛车、马车,载着许多的东西,配着长刀、斗笠的刀客护卫着,好长的一条队伍。

  王曦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多人?”

  李淳熙跳了下来,伸手拉了王曦一把,解释道:“这些都是权贵人家车队,我估计着上边全是值钱的东西,别靠得太近了,惹眼,就这么在边上烤火休息,吃点东西。”

  王曦把手抖了出来,帮着搬东西,问道:“图什么啊?一车车地往南方拉,跟咱们一样,搬家似得。”

  “就是要搬家。”李淳熙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东西多,又赶上过年,就先打发了下人搬运。这事儿跟你说也没关系了,大约这几日就会有信使发文凉州等地了。赵国打算放弃戈壁三州了,这在权贵、官员的圈子都传遍了,有关系脉络的人家自然就得先行找一条出路。”

  王曦微张了嘴巴,给寒风灌了进去,咳嗽了几声,连忙抚顺了胸口。

  “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以后这里就是草原蛮子的了!”

  远处一般歇息吃喝的人寻声望了过来,李淳熙捂着额头,说道:“你小点声!”

  王曦朝那些人瞪了几眼,惹来一阵笑声,恼了道:“那你还留着阿爷一个人在望北镇!以后这里归了蛮子,还能过日子么?”

  李淳熙把阿吉捡来的柴火堆叠,半跪着用火镰点着了,没起身,长吸了一口气:“阿爷不用我们操心!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有说话的功夫,还不如过来搭把手。”

  “梁二爷也开始准备了,会跟着落户汴梁。张宪早早就跟着镇守军离开了……很多事都安排好了,这些都是阿爷做的,你说他会干坐着等死吗?他留下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做,完事了,自然会跟我们汇合。”

  王曦直勾勾盯着他看,肯定道:“你撒谎!”

  李淳熙略微大声了些,回道:“我没有!”

  王曦摇了摇头,“那你怎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你平时都是看着我说话的。”

  李淳熙烦躁,扒拉着柴火,火光折射在眸子里,起伏不断。

  王曦放柔了语气,搭手在李淳熙肩膀上摇了摇:“你看,要是平时,你肯定会嫌我唠叨,现在却憋着。现在回去把阿爷拉回来还来得及,我们才出来没多久,能够追在发文的信使前,把人劝回来的。”

  阿吉在火堆边上掏出了布袋子里的饼子,默默拿长签子穿了,放到火上边烤,两只眼睛偷偷打量,脑袋低低的。

  李淳熙把脸埋进屈曲的膝盖里,闷声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里边的事很复杂,不能说给你听。你以为我不想劝着阿爷一块儿去汴梁?可是不行啊!我能够做的,就是相信阿爷,相信他会料理好自个。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个老头要是个普通土财主,活得会开心的多,洒脱的多。”

  王曦也不说话了,接过阿吉手里的两根签子,不时翻一下。

  阿吉觉着签子上的饼软了,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觉着两人都没注意自己,狠狠咬了一口,结果烫了嘴,呼啦呼啦才咽了下去。

  王曦没好气地拿签子敲了下阿吉脑阔儿,眼神却瞄着另一个。

  李淳熙抬头,一把抓过一只烤好的饼,装作不在乎道:“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把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回去看看!你两个人上路我不大放心,阿吉你得记得……王曦,你别老是……”

  王曦噗哧一下,乐了,“得,把你变成了个碎嘴妇人了,要是阿爷跟我埋怨,还不得没脸皮见人。”

  李淳熙仰望,嘴角翘起:“阿吉吃饼吧,你前半生估摸就是饿死的!”

  阿吉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签子,有些惆怅,嚼了嚼嘴里的饼,还是决定继续吃着。

  凭什么地要挨饿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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