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射箭的人

  “哎哟,客官,进来玩一会儿吧,姑娘们可都等着您疼爱呢!”

  “大侠,要吃一碗汤饼吗,有肉哦!”

  “收皮咯,收皮咯!”

  “还有一炷香就宵禁了,明日再想买我手上这把祖传的宝刀可就不一定有机会了啊。”

  少年来到环铁这座小县城的时候,已是黄昏末时,大街上闹市哄哄,完全不像临近宵禁时候的样子,在大楚,人定宵禁,大街上便不能再行人,倘若因此被巡夜的官兵发现,就不得不在大牢中待上十五日。

  少年没有理会街边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径直来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地字号房,再向店家伙计要了些晚食以后,少年便随着店家伙计的引临下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少年足不出户。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客栈里陆陆续续地回来人,虽说宵禁时刻,街上不得行人,可法律并未规定人们不能在屋内开怀畅饮。

  客栈之中,几盏蜡灯照得满堂通亮,大厅里坐满了身佩刀剑的江湖游徒们,他们两两三三一组,或是在身前桌上摆了些肉食,然后再举上一杯烈酒,互相与对方谈论着近日见闻。

  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瘦男子说起了自己前两日所见,这人身上并无刀剑,也无枪棒,可同桌的三个挂刀汉子却对他很是恭敬,三人安静听着尖嘴猴腮的瘦男子说话,没有插嘴。

  说是环铁县向北五十里有一片林子,名为深酒林,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深酒林中有一间江湖客栈,以深酒命名,是游行天下的侠客术士们一个不错的落脚地,而深酒客栈的老板娘更是因为弄得一手美味佳肴而闻名。

  瘦男子继续说道,三日前深酒林发生一件奇事,一头三爪云虎闯入深酒客栈,当时在场有许多侠客,却奈何不了那头猛虎,反倒是被猛虎杀伤了十数人,场面逐渐失控。

  瘦男子猛地饮下一杯烈酒,激动说到当时情景,一支羽箭从深酒客栈外飞来,穿过客栈大门,正中猛虎眼睛,猛虎吃痛,上下翻滚,哀嚎响遍整个天地,又一支羽箭飞来,射进猛虎另一只眼睛,那羽箭从虎目进,从虎脑后出,虎嚎声戛然而止,猛虎全身僵直地躺下,死了。

  客栈的众人连忙往外寻去,林中空无一人。

  果真是奇事,且不说三爪云虎并非是在邓地活动之兽,光是瘦男子描述的那两发羽箭之精妙,便让三个挂刀汉子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挂刀汉子问道:“张奇兄,你们果然没有寻到那射箭的人吗?”

  名作张奇的瘦男子摇头道:“不知从何处来的高人,我们并未得见其真面目。”

  另一个挂刀汉子端着酒杯,眼神飘上天,说道:“这世间的高人向来是藏头不露面,见不着也很正常,就好比厉城外的雒堆山神一样,其实也只是人罢了。”

  张奇不解道:“为何我听说雒堆山神的传闻并非虚假?”

  挂刀汉子笑呵呵解释道:“张奇兄有所不知,我的表姨夫在三年前曾亲往雒堆山寻神,他见到了所谓山神,不过是一个有着绝世武艺的小少年而已。”

  汉子说完停顿了一下,然后羡慕说道:“表姨夫,说那小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却已身处巅峰,相比之下,我们这一类人可真是资质平庸至极啊。”

  张奇乐呵呵道:“余弟不用妄自菲薄,那些个天才人物再怎么天才,终究不是江湖之物,这江湖是由我们主宰的。”

  说罢,几人饮酒大笑。

  随着张奇几人聊出的江湖奇事与秘事,整个大厅的人们便也统统讨论起了雒堆山神,而楼上在房里躺着的小山神却一无所知,他已经熟睡了。

  次日,太阳灼热,烘烤着地上的飞鸟虫蛇,赶路的人们也同样遭罪,少年骑着一匹黄鬃马离开环铁,沿着大楚官道继续北上。

  从邓地前往娄烦,需穿过申、毛、周、晋四地,行进三万里路,路途遥远,少年已经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也做好了面对任何危险的打算。

  他下山已有一月之久,沿途的时候,他听起别人说过,天下看似太平,实则不然,太平的只是各地郡县,因为有着官兵与法律的保护,人们可以安居乐业,可出了城池,在野外,或许会碰上贼匪,他们劫掠钱财,肆虐妇女,无恶不作。但贼匪并非最危险,人们倘若乖乖交出钱财,贼人们倒也不会轻易伤人性命,可要是遇上拦路野兽,则性命难保。

  野兽不会劫掠钱财,更没有淫邪之心,它们袭击人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吃人,瘦男子张奇经历的深酒林云虎袭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少年不惧,在雒堆山的十年时间,他早已面对过许多凶猛野兽,凭借超然枪法,他能够轻易击杀最凶狠的猛虎与熊精,老徐曾经说过,他的枪法其实已经冠绝天下,整个神州大地能与他匹敌的几乎鲜有。

  少年背着长枪与包袱,来到了深酒林,他离开环铁前向店家伙计打听过,得知了深酒客栈的存在,此时正值晌午,少年在深酒客栈要了些晌食,也向这里的伙计要了些上等马粮,行远路不能亏待了坐骑,这是常识。

  少年这番举动却引起了客栈中几个江湖游徒的注意。

  只是一匹黄鬃马而已,却喂给它上等的马粮,再见少年与伙计结账之时包袱中一闪而过的金光,几人眼神交换一番,然后匆忙将食钱放在桌上,悄然跟上了饱食出门的少年,只留下前来收拾残羹的伙计和他惋惜的眼神。

  少年或许也想不到,大楚官道之上有人敢拦路抢劫,之前在深酒客栈见过的六个江湖客,此刻提刀拔剑拦在了少年跟前,远远一名男人见着这番场景,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少年冷冷问到六人:“何为?”

  六人中为首的持刀男子,脸上一道刀疤甚是吓人,他目光凶恶,走上前一步朝着少年狠狠道:“小子,把你包袱中的财物交出来,饶你不死。”

  少年蔑笑一声,翻身下马,拿起背上长枪,解开裹枪布,直指六人,冷冷道:“拦路,死!”

  一杆长枪如舞龙,枪尖到处血花四溅,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六人便倒在了地上,身上均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少年甩开枪上血水,然后裹上布条,纵身上马,继续北上。

  经过站立不动的男人身旁时候,男人直眼看着马上少年,猝不及防地开口说话了:“你本犯了杀人罪,可我不是官兵,没有逮捕你的责任,我也没有实力将你逮捕,只是劝你一句,往后莫要大开杀戒,你无法对付无穷无尽的官兵。”

  少年转眼看向一旁说话的男人,只一眼,如同猛虎遇着黑熊,少年的神经不自主地紧绷,男人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危险讯号,比起雒堆山的野兽更甚,少年伸手便摸向背上的长枪。

  男人见状,忽而一笑,说道:“不用紧张,我叫刘安,你叫什么?”

  危险讯号迅速消失,少年心底长舒一口气,他朝着男人抱拳礼貌道:“我叫徐西。”

  刘安笑哈哈道:“徐西,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往后若有缘,我们或许会再见。”

  说完后,刘安迈出脚步,朝着环铁方向而去。

  少年回头看着刘安的背影,伫立许久,然后继续策马往北去了。

  路上,徐西一直在想,或许是因为两头猛兽之间的感应,他与刘安之间互留了姓名,这个天下,果然卧虎藏龙。

  相距离开环铁又有七日,徐西终于来到邓与申的交界县城,钰城。

  这座城池很雄壮,而城内又繁华无比,在人挤人的大街上,一间名为‘书香阁’的铺子引起了徐西的注意。在雒堆山待久了,徐西似乎早已忘了书籍的乐趣,在小的时候,徐西并不习武,他热衷读书,后来跟了老徐以后,他才舍弃了书籍拿起了枪杆,在大山深处也没有书供给徐西。

  徐西看着眼前的贩书铺子,心头一热,便走了进去。

  说实话,书铺开在闹市并非明智之举,且不说门外昂贵的铁力木柱,单是铺子梨木大门上刷得一层淡绿漆料便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进入铺子,一阵淡雅檀香飘来沁人心扉,徐西向里面望去,大厅立着三个书架子,梨木书架涂满漆红,每个书架从上往下共五层,每一层上面规整有序地摆着蓝皮薄纸的书籍,徐西围绕着书架子仔细端详起来。

  一个青衣小童上前告诉徐西,每一的价格都很昂贵,而且不能随意翻动,徐西却置之不理,他有钱,在他背上的包袱里,有好几十两的黄金和白银,楚铜币也有十几贯,这些都是老徐给他的。

  其实徐西并不想了解老徐为何会有那么多钱,堪比神仙的老徐有些钱是很正常的事。

  徐西挑选出三,分别为《霸王历录》、《霸王兵法》、《述兽录》,向小童支付了十两黄金过后,徐西将书放进包袱,然后在城北找了间顺眼的客栈住了下来。

  徐西不知道,在他买书的同时,有两双眼睛再次盯上了他。

  在书铺对面是一家酒楼,酒楼生意很好,人来人往,在酒楼的二楼,靠着街边这一方向,有五间窗户正对着书铺,从窗户上向书铺看去时,能将书铺大厅的大部分一览而尽。

  左边第二个窗户露出了一双眼睛,这个人叫做王泉,他是申地有名的剑客,外号四方剑。王泉正胡吃海喝,却刚巧看到了对面书铺的徐西淘钱买书的场景,那满满一个包袱的金子让这个人两眼放光,他找来伙计把自己的饭钱结了,然后将宝剑别在腰间,悄悄下楼跟上了徐西。

  右边第一个窗户的另外一双眼睛,刘安发现了徐西,他自语一声,缘分竟来得如此快,于是刘安便也找来伙计结了账,下楼想要追上徐西。

  就这样,两人先后下楼,刘安正好走在王泉身后,天意让刘安发现了前面的剑客,刘安察觉到,剑客似乎在偷摸着跟踪徐西。

  刘安暗自咋舌:“这少年究竟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怎地又有人想要找他麻烦?”

  随着徐西入住了客栈,王泉和刘安也分别在这间客栈里住了下来。

  刘安起初想要现身提醒一下徐西,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打住了想法,他想要看看徐西为何又招惹到了剑客,于是刘安回到房里不再有动静。

  江湖上并非全是侠客,像是王泉这一类人物,他们有着高强的武艺,却将其用作杀人越货的本钱,而徐西之前杀的拦路六人亦是如此。

  王泉在房里拨弄着宝剑,一脸阴邪,他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财富,便兴奋不已,在王泉手中宝剑下的亡魂数不胜数。

  在江湖人的眼里,王泉是一名鼎鼎大名的剑客游侠,他时常拔剑仗义相助江湖落难之士,并且有着超高的剑术,可王泉背地里做的下等勾当却是无人不知,因为王泉从不留活口,就连寻常山贼劫掠钱财也不会轻易杀人,可王泉以此为乐。

  次日,徐西牵着黄鬃马再次出了城,慢慢向北而去,王泉和刘安各自在城北外马驿站租了马匹,跟在后面。

  徐西也的确想不到,短短几日时间,他又遇到了拦路的人物。

  王泉趁着四周无人,纵马向前,拦在了徐西前边,一把宝剑出鞘,气势夺人。

  “小少年,停下脚步吧,今日你要在我这剑锋下走上几招了。”

  徐西双眼一紧,他在眼前这人身上察觉到一丝野兽的气息。

  徐西缓缓抽出长枪,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策马攻向王泉,两人两马,一枪一剑缠斗到了一起。

  半刻钟过后,胜负几欲分出,王泉心里暗叫不妙,他惹上了一尊大神,少年的枪法凛冽,快如闪电,一拨一拿之间充满了力道,看似自己与少年战成了平手,可只有王泉自己知道,他快要力竭了,而少年的精力依旧充沛。

  王泉使出全力,挑开了红缨长枪,然后勒马后退,抱拳道:“且停住,少侠果然好枪法,我王泉自愧不如。”

  徐西见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收起了枪,回话道:“不知你为何拦我去路,但莫要阻我。”

  王泉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然后他用堂堂正正的语气说道:“我观少侠锐气满身,手头一痒,便前来与少侠切磋一番,少侠武艺脱俗,我虽不敌,却也十分痛快。”

  王泉说完后,从怀中掏出一,拿在手中让徐西看到,然后诚心道:“既然我耽搁了少侠,又输与了少侠,便将这本《申境地图》作为赔礼,赠与少侠。”

  徐西见此人诚心,又拿出珍贵的书籍作为赔礼,也就放下了戒心,驱马上前来到剑客跟前,伸手准备接过赔礼。

  忽然,危险气息直冲天灵盖,一道剑锋从下往上,直直刺向徐西胸膛,令人防不胜防。紧急之间,徐西抬手抽枪,握住枪尖后部位,迅速往剑客身上扎去,枪头从剑客胸膛贯穿而出,剑客轰然落下马,一动不动。

  徐西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身上,却发现没有一点伤痕,他回想起方才生死之时,好像有一道羽箭从远处袭来,击中即将夺走他性命的剑锋,这才给了他时间击杀了眼前的剑客。

  徐西四处张望一番,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支羽箭,那箭头明明由纯铁制成,此刻却已经弯曲得不成模样,正是这把羽箭救了自己一命。

  徐西回头望时,只看见了有三人站立在道上,他们身上并无弓箭。

  刘安躲进了官道旁边的林子,他藏在一棵大树上,靠着树干,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箭,他用尽了全力,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少年与我颇有缘分,又是天纵之才,能救便救了。”

  一把弓,刘安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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