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雒堆山神

  邓境地,雒堆山,山间,一个少年半裸着黝黑的身躯站在瀑布之下,任由激荡落下的水帘拍打在肩上及头上,帘水从少年头顶落满了整张脸,使得他睁不开眼,流水满面以及紧闭的双眼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年的动作,少年双手握拳,双肘抵腰,双腿呈半蹲状,他就在这瀑布之下扎着马步,一动不动。

  裸着黝黑的身躯站在瀑布之下,任由激荡落下的水帘拍打在肩上及头上,帘水从少年头顶落满了整张脸,使得他睁不开眼,流水满面以及紧闭的双眼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年的动作,少年双手握拳,双肘抵腰,双腿呈半蹲状,他就在这瀑布之下扎着马步,一动也不动。

  在少年的前方,瀑布落下引得水潭水花四溅,潭边坐落一名穿着灰条布衣的老者在悠然饮酒,那对手掌上爬满皱纹,一只绿玉酒杯躺在皱理上,酒的波纹沿着杯沿摇晃在杯中,溢出的酒香与老者身旁的青铜酒壶中溢出的酒香相连。

  一口饮尽杯中酒,老者敞开笑口,笑声明亮。

  “还一直算着时间呢!”

  少年在水帘之中睁开了眼,露出了里面毫无温度的黑眸子,他纵身一跃跳下水潭,随后一杆梨木红缨枪破出水面,少年握住红缨枪杆尾跳到老者跟前,一些溅起的水花洒落在老者手中绿玉酒杯上,老者脸上没有露出半点责怪之情,只是拿袖角将酒杯上的水珠拭去。

  老者眼神沉静,盯着空酒杯,轻叹一声:“快十年了。”

  山间静默无语,唯鸟飞虫鸣,瀑布哗哗。

  老者放下绿玉酒杯,从地上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湿漉漉的身子,黝黑的肌肤裹着线条分明的肌肉,一道足有一尺长疤痕赫然斜挂在胸膛上,黑色短发下是一张方正的脸,少年带着冷酷的表情,双眼中藏着一对漆黑眸子,漆黑里闪着光芒。

  “老徐,你明白的,十日过后我就会离开,不会留在你身边。”少年开口依然冷酷,将冷冰冰的话语递给了老者。

  被少年称作老徐的老者平静道:“十年之约既起,我当然不会破约。”

  老徐俯身提起青铜酒壶,倒满玉酒杯,然后抬手将美酒灌入喉咙,炙烈下肚,滋味美妙,一时间,老徐的表情变化为快活享受。

  少年并没有在意那青铜酒壶中的美酒,他低头看着立在身前的梨木红缨枪,双手紧紧将其握牢,少年自顾自地说道:“就凭手中这杆长枪,破除一切魔妄。”

  说罢,少年看向老徐,继续说道:“别再喝了,等一下拿不稳枪了。”

  老徐瞬间瞪起双眼,瞠目结舌道:“你这魔鬼,就算剩最后十日也不让我放松一下!”

  少年举起长枪刺向老徐,口中大声说道:“等我走后,你有的是时间放松,提枪吧!”

  少年的突然袭击,并未让老徐惊慌失措,老徐左手轻轻一挥,绿玉酒杯便飞向一旁,稳稳落在平地上。

  老徐身形急速退后,闪着寒光的红缨枪头扑了个空,少年向前一跨,长枪追着老徐而去。

  老徐一直退后,躲避着枪尖,直到他的背部撞到了一棵树,退无可退。

  当的一声,少年停下脚步,寒光枪尖也不再咄咄逼人,老徐手中骤然出现另一支红缨枪,正是老徐挥舞这枪,挡下了少年的攻击。

  老徐大笑道:“你还赢不了我。”

  笑罢,老徐全身上下气势如虹,他双手舞动长枪向少年攻去,那杆枪,若游龙,快如闪电,枪尖带着尘土飞扬奔向少年。

  少年也不慌忙,身形稍撤,举枪格挡,随后挂枪回攻。

  于是,一老一少,两杆长枪,就在这山间瀑布外激战起来,弄得千鸟乱飞,狂风卷落叶,气势扬满林。

  雒堆山林深处有高人隐居,有进山打猎的猎户曾见过山中一位小少年踢腿断树,一位老者徒手搬巨石,于是雒堆山成了附近村落中村民眼中的圣山,他们以为这便是山神。

  消息传遍了整个邓地境内,一位信天富商特地为雒堆山神在山脚之下捐建了一座山神庙,于是乎,许多虔心祈神之徒纷纷往来雒堆山膜拜,附近村落也因此得了许多好处。

  江湖儿女游侠们可不信神仙这一套,他们大多只信手中的兵器,心中的技艺,山神一说或许只是虚张声势,邓境一些武艺不俗的游侠们便就前来雒堆山,他们准备好了生存必备的粮食,接着进山试图与山神一会。

  有几个幸运之辈撞见了所谓山神,一老一少,布衣裹身,少的那一个手中还拿着一杆红缨长枪,分明便是人,哪里是神。

  这几个幸运之辈在江湖上亦是名号响当当,他们武艺非凡,他们心高气傲,可那少年只是凭着一杆长枪战胜了他们,一枪足以断木,一枪足以碎石,他们自认做不到这番动静,那少年的武艺已是登峰造极。

  至于后面那位老者,黑发中已经长出了能看到的白丝,皱纹满面,却不见一点衰弱,老者站在树林之间,一呼一吸与风起风落一致,风轻云淡。

  少年未下杀手,幸运之辈落荒而逃,逃出雒堆山,他们给江湖带来了消息,雒堆山上真有山神,于是江湖上便无人再不信神仙。

  雒堆山外相传的一老一少两尊山神,此刻正各自瘫坐在树根旁,两人喘着粗气,看着对方,红缨枪被放在地上。

  老徐笑口大开:“我也赢不了你呀!”

  少年冷酷的脸上嘴角上扬一抹微笑,他平淡道:“我已尽了全力,而你尚有存余。”

  听了少年这番话,老徐轻笑一声,他没有接话,而是抓起地上一把泥土,紧紧捏在手中。

  少年不解地看着老徐的动作,同样没有说话。

  不时有零碎泥土从老徐指缝中落回地上,但老徐始终捏紧泥土,就这么捏了约摸半刻钟,老徐将手掌摊开,被老徐捏得紧实的土块出现在少年视线之中,老徐用力将石块投掷出去,砸中少年身旁的一棵香樟树,砰的一声,大树应声倒地,砸在地上再次发出轰隆声响。

  老徐朝着少年问道:“那树粗壮吗?”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老徐,回答道:“粗壮。”

  老徐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这一次他没有紧捏它,而是直接摊开,松软的泥土就这么置于手掌之上,老徐再次问道:“这泥土松软吗?”

  少年答道:“软。”

  老徐将手中泥土扔掉,他站起来,目光如炬,盯着少年,正色道:“我抓起的泥土,明明软到无力,可我却用它击断了一棵粗壮的樟树,那又为何不说它硬?”

  少年沉思片刻便道:“因为老徐你的原因,你让它变硬,硬到足以击断樟树。”

  老徐闻言后愕然,少年说的话他又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见老徐来回踱步,稍许,老徐不耐烦地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又不会讲道理,干嘛要和你说这些。”

  老徐说完,走到潭边捡起青铜酒壶与绿玉酒杯,留下一句话:“酒没了。”然后老徐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只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喃喃自语道:“我就是那一把泥土吗?”

  渐渐入夜了,雒堆山丛林深处一座木屋格外显眼,木屋有两间房,少年回到木屋,看了一眼其中一间开着门的房内,低声说道:“又不回来。”

  随后少年回到自己房里,房里面木床、木桌、木凳应有尽有,少年慢步走到床边睡下,不多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一阵窸窣的吵声传来,少年急忙起身,他推开木门往门外望去,山林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由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庄园,太阳底下丫鬟们端着茶品点心走来走去,而佩带刀剑的护院尽忠尽职地守卫在岗位上,家人们愉快地在一起聊着有的没的,父亲和母亲挽手向这边走来。

  “阳儿,起啦?”

  母亲和蔼的笑容比太阳更暖,融化了少年脸上常带的冷酷,冷酷化作泪水滴落,少年连忙冲出木屋,向父母亲跑了过去。

  少年一把抱住父母,看着那两张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少年哽咽道:“父亲,母亲,我好想你们啊!”

  一只大手抚上少年黑色短发,手掌粗糙满是茧子,却有一股无穷的安全感,尽管少年武艺超凡,可这大手带来的强烈安全感远超那杆梨木红缨枪。

  “孩子,这十年来可安好啊?”

  来自父亲的问话,少年未有迟疑地答道:“孩儿安好,孩儿找到了亲人,这十年,有他陪伴在身边。”

  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眼神逐渐从柔和变为狠辣,他继续说道:“他教会了我上乘武艺,能破我心中魔妄。”

  少年说完以后,整个庄园却忽然摇晃起来,天上的太阳也暗淡了,大地开始沉陷,庄园中的丫鬟护院们及家人们一齐望向少年,他们面部变得狰狞和腐烂,好像地府中的恶鬼。他们张开嘴,漏出尖牙,口中发出了来自虚妄的声音:“少爷,阳儿,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

  此番惨烈,令少年浑身颤抖不已,索命恶鬼是人们的宿敌,没人不会惧怕,就算拥有高超的武艺也要退避三分。

  少年下意识抱紧了父母,可他却抱了个空,父母随着沉陷的大地落下,少年趴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抓牢他们,只是怎么也抓不到。

  “父亲!母亲!快抓住我!”少年歇斯底里地呐喊,但怎么管用?

  少年眼泪汪汪地看着坠入深渊的父母,父母举起双臂,朝着少年呼喊道:“报仇!报仇!”

  少年泣不成声,这十年他练就绝世的枪法,可依然救不了家人啊!

  忽地一道刀啸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少年习武多年的条件反应让他回身抬手格挡,一把银环大刀斩在少年手臂上,少年的手臂瞬间断为两截,而后大刀并未停滞,继续斩来,刀口锋利,接触到少年颈部的时候,皮肉立即破开,少年头颅与身体分离,飞上了天。

  一道血泉从颈部喷出,淋在少年头颅上,那双漆黑眸子沾上鲜血,变得血红。少年努力看向身后之人,那是穿着一件黑绸衣红纹理金袂边的武者,那张脸如此清晰,少年将他深深刻在自己脑海中,然后头颅落地,世界崩塌。

  猛然醒来,汗水已浸湿了布衣,被单也湿漉漉的,全是汗渍。

  少年摇摇头,大呼一口气,看着窗外投射进房内的阳光,说道:“很久没做噩梦了。”

  少年翻身起床,桌上盛放着一碗青叶菜汤,少年轻轻带起嘴角,坐上了桌,喝起了汤。

  “只剩下九天了,我该离开了,老徐。”

  老徐坐在木屋外的木台阶上,又端起了绿玉酒杯,这番动作让少年不由得皱了皱眉。

  “少喝一点。”

  老徐抬起头,乐呵呵道:“男人活在世上,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女人和美酒,我这番年纪早已碰不得女人,你又何苦劝我放下美酒。”

  少年平淡道:“或许是因为女人和美酒都引不起我半分兴趣。”

  老徐放声大笑道:“你山里十年,又何曾见识过女人那白花花的曼妙和柔软。”

  老徐邪魅一笑,说道:“九天时间很快,你很快就能见识到,可不要沉醉在其中了哟。”

  少年默然不语,他没有理老徐,而是提着红缨枪,向瀑布方向去了。

  老徐望着少年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的敌人,很强大,你可不能轻敌。”

  九天时间果然很快,少年在十年约定这一天早早从床上醒来,他看向木桌,桌上没有热汤。

  事实上,早在三天前,少年就得自己起床煮汤,因为老徐比他更先离去。

  “我有个老友差人送了口信来,邀我一聚,所以我得出趟远门。三日后,约定时间到了,你就自行离去吧,往后若是想念我了,回来便是。”

  少年喝下在雒堆山的最后一碗热汤,将早前打包好行囊背上,红缨枪也系在背上,独自下山去了。

  只是附近村民们还不知道,此刻雒堆山上的两位神仙已经各自离去,往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可雒堆山神的传说,却一直延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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