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 废除冷宫

  “实不相瞒,公公说的第一件,已经有人上奏疏参奏我了。不过这件事陛下已经知晓,我想应该不至于……”

  马|元安惊讶之余很快摇了摇头:“就算他能替你担着,也愿意替你担着,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清簌道:“那肯定不是理所应当。马公公今日来此,肯定是愿意帮助我的,请问我应该怎么做?”

  马|元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个懂事的,我说的这些,你心里都明白。这些事情虽然严重,但你也不能自己乱了阵脚,须得要一步一步来。据我所知,尚功局管内库的地方从前有个内侍,因为发现了上面贪污内库银两的事情,怕被打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事儿,现在被关在暴室里。虽然内库现在由我接管,但是主要的证据还在他手上。你若是想先人一步,还得去找他。”

  “公公说得对,先下手为强,我看人家下棋的时候这么说过。但是……”一说到暴室便觉得蹊跷,联想到之前的几件事情更觉得蹊跷了,“公公说的那个内侍,不会就是撺掇影殿下出走的密阳吧?”

  看着马公公的神情,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安开颐在尚寝局嚣张跋扈的时候,承影殿下偏偏带着密阳到了那里。尚功局内侍密阳从前是影殿下的侍卫,知道了尚功局有人贪污的秘密,承影殿下惟恐他被人灭口,就出演了这么一场戏。皇帝看到他不听禁足之令定会龙颜大怒,然而再生气他也自信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发落了身边人,反而能保住他的性命。她暗自揣测,想着还是问一下当事者比较妥当。便感谢了马公公,自行准备去暴室。

  说到暴室,其实她还是有些微微的恐惧。那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从前是织布染布的地方,因为用颜料染布料后需要阳光暴晒,院落里挂满了晾晒的布匹,所以被外人称作暴室。这个地方因为工作繁重而辛苦,院落中既潮湿又难闻,没有宫人愿意去,久而久之便成了犯了过错的宫人谪居的地方。能从那里出来,自己可算得上个奇迹,不知此行再回去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就算已居尚宫之职,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当初埋葬死去的小宫女清簌的时候,是暴室的姐妹们和自己一起凑的钱。这些钱虽然不多,却很有可能是她们的救命钱。如果还能有幸在那里看到当初的同伴们,也该多照看些才是。

  清簌对着镜子挽着头发,棠心捡了根长钗递给她,又从妆奁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的字体很是娟秀,却带着股浓烈的哀伤幽怨之气。清簌想起来这是那日在冷宫找到的孝惠皇后的亲笔手书,便拿了过来,道:“这是孝惠先皇后写给陛下的,我们外臣还是不要看了。”

  棠心被她这样一说反而来了兴趣,央求着给她看一眼。清簌冷着脸正想着如何拒绝,冷不防窗外突然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尚宫夫人宫务繁忙,这是准备去哪里?”

  清簌专心挽着头发,正等着她把钗递过来,伸了半天的手也没有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棠心已在一旁伏下身子,一身海蓝团衫长身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大梁的君王承彰。刚挽好的发髻猝不及防地散开了,青丝如瀑布一般散落垂下,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脸气恼的神情。承彰走上前来,拿起桌上的梳子,悠然道:“是朕的不对,朕替你梳起来就是,别见着朕就皱眉。”

  身后棠心已经站起身来,递上那根长钗,甜甜糯糯地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看到陛下过来,什么都忘了。”

  承彰不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勾,细细打量着她额上的一朵粉色的绢花。棠心脸一红,清簌已经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不知陛下来此,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必客气。”承彰摆了摆手,显得颇温文尔雅,“我不是来办公事的。前些日子你丢了个东西在我书房,今日完璧归赵。”言语间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素钗,正是那遗落的。清簌红着脸,接过那支带着他灼人温度的素钗。

  “今天要去哪里,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梳妆?”时辰已经接近酉时,应当是用晚膳的时间了,皇帝此行怕难说来蹭饭的。

  “有些事情耽搁了,但这件事非去不可。”她不好明说不便引起大动静,便如此应对。

  “那是朕来得不巧。”他这样说着,目光却投向了梳妆台边一张合上的泛黄信笺。棠心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将那张纸收起来,皇帝有些不解,便道:“这是何物?”

  棠心不敢看他的眼睛,脱口便道:“这是孝惠皇后的手书,要好好收起来的。”

  在皇帝将那张纸要过去之前,清簌早已伸手将那信笺果断夺了过来。只见她站起身,神情分外严肃,头发披散开来叠落在衣襟上,样子分明有些怕人。抢在皇帝说话之前,她冷冷地道:“陛下想看可以,须先答应臣一个条件。”

  听到她这样的言语,承彰疑惑中明显有些气恼:“既然是母后的手书,那便是朕的东西,你凭什么跟朕谈条件?也罢,你先说说什么条件?”

  “臣恳请陛下,废除冷宫。”她一字一顿第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看着皇帝震惊的神情,她惨然一笑:“臣当然会把这个东西交给陛下,也知道离开陛下臣一无所有的道理,所以胆敢以此来要挟陛下。陛下看完,便知道臣为何有此恳求。”语罢,将那张泛黄的信笺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棠心看着皇帝一脸不屑的神情慢慢转为凝重,对那封信的内容越发好奇。抬头却看见清簌也一脸凝重地对自己摇摇头,又看了眼门边,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手里的文字,久久不肯移开目光。昏暗的夕照下,他孤独的身影愀然立在房中,虽高大威严,却显得无比寂寥。清簌早跪伏在他身边,目光迥然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请陛下,废除冷宫。为了孝惠皇后。”

  语气不似方才那样凌厉,反而带了切切的哀伤,尤其是最后一句发自肺腑之言。那哀伤他能感同身受。母后死的时候,他只是适时落了几滴泪,让父皇称赞自己是孝子,除此以外再不敢表露任何哀伤。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种撕心裂肺的难过,既然选择做了帝王,便要断绝一切的亲情和个人的爱恨,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能令他难过的事情。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母后逝去时的那场痛哭只是来得迟了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消弭,登基以来不敢提起先皇后,是因为先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绝对不容许任何亵渎。

  几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站起身,拨开他那拿着信笺的手,轻轻地环抱住了他的腰。承彰没有拒绝,而是顺势将脑袋埋在她的肩头,半晌过去,既无声音也无动静,仿佛睡过去了一般,只有肩头的湿润感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肩头的重压终于减轻了。她只觉得肩膀阵阵酸麻,想活动一下胳膊却根本动不了。一个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压抑着内心的波动幽幽道:“你刚才说,废除冷宫是吧?好,依你。从此再没有冷宫这个地方,母后也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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