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 隆恩

  清簌整了整头上的珠钗,朝着迎上来行礼的依夏款款回了一礼。依夏抬起头,眉间还是波澜不惊的淡淡笑意:“早就听闻尚宫夫人会将冷宫诸人重新安置,如今盛仪前来,想必是安排妥当了。”

  清簌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有谕,望冷宫诸人静听。”

  一开始还算得上是矜持或者冷漠的众人纷纷起了兴趣,有人已经款步走了过来,却没有表示出行礼的意思。虽然有人是装疯,有人是真疯,乍看起来也分不出真假。清簌并不计较,待众人都围上来时才开始宣读。

  “……冷宫大火焚毁宫室,本应重修,但念及冷宫诸人虽然有罪,服侍过先王有功,且已在冷宫中服刑数年,罪业已基本赎清。本宫感天地好生之德,仿效前朝之法,准予尔等无病者入胜莲庵修行。其余有病需要医治者,入安乐堂由专门医者照顾。”

  这份看似平常的手谕,是在为大梁王朝开国以来对待后妃从未有过的隆恩。后代之帝王每每念及,都要感慨一番先王的恩德。唯有清簌自己知道,这份手谕是由她起草的,皇后一字未改,也未有任何补充,更别提皇帝对这件事有何看法了。

  手谕中还有未提及的事情,乃废除冷宫,夷平此地,复耕药草以供御药房使用。这件事还未得到皇帝的应允,尚且不能提起。

  “皇后娘娘可指示了日期?”依夏应对分外爽快,想必是之前就已经得知,所以并无太大的惊讶,“如果是近些日子,奴婢马上就开始准备。”

  清簌笑了笑:“可以。不过,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啊。”

  依夏想了想便明白了,眨眨眼望向她:“等这里安顿好,也就不需要我了。到时候把我调往何处,还不是夫人您说了算?”

  “姐姐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清簌嘴上客气着,与她细细商议起来。周围的废妃们有人抚着颓败的墙面怔然不语,有人依旧目光呆滞地回了房间,惟有一人走了过来,对着清簌行了一礼:“皇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请尚宫夫人转达罪妾的谢意。”

  “姐姐感怀皇后娘娘仁德,臣定会好好转述。不知道姐姐怎样称呼?”

  那人微微摇头,退了一步:“不必知道我叫什么。罪妾是死过一次之人,蒙娘娘搭救两次,不敢再用贱名污染娘娘圣听。妾身去了胜莲庵,定会好好思过,不负娘娘救命之恩。”

  清簌亦摇了摇头:“娘娘既然搭救过你,肯定是有欣赏你的地方,姐姐不必如此。”

  那人不再说话,只勉强笑了笑,在她相问之前已然走远。依夏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清簌也懒得再去了解。这个女子年纪不小,应该已经在宫里呆了不少年头。如果是皇后娘娘在意的人,肯定早有旨意。如今面对这些将行之人,自己不应当节外生枝。

  冷宫之人很快就能安排妥当,这些历经苦楚屈辱的嫔妃们都有了相对较好的着落。下一步应当是践行自己的承诺,给宫人们谋取利益。废置冷宫,利用冷宫肥沃的土壤种植药草,培养医女为宫人治病的想法虽然还没有得到皇帝的首肯,但自己已经拿到了可以致胜的法宝,就算没有皇后娘娘相助,这个想法看起来很快就能实现。

  清簌回程的时候,遇到了一行身着红衣,留着胡子的官员。猜想可能是殿中省的官员,因为作为管理皇家内务的外臣,只有他们才能出入内廷。与众内臣一起在路边行礼静候,几个老臣走过时仿若没看见他们一般,自顾自地高谈阔论。其中一人道:“听闻新尚宫已经从内库中取过几次钱了,冷宫却迟迟没见修整,也不知钱花到哪儿去了。”

  “这你还不知道,都用来翻建临月阁了呗。那里将来可是要供奉孝惠皇后牌位的,冷宫怎么配占先。”

  “听说这次取的钱还不少,翻建个楼阁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张大人有怨言,跟我等说有何用,也没见你参个折子给陛下嘛。”

  “哼,你当我不敢?折子早递上去了,且看皇帝怎么说。”

  几人渐行渐远,清簌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觉眉头深锁。既然他们对自己有意见,对银两的去向有意见,怎么这些时日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不过自己支取内库银两,确实没有告知皇帝,如果他怪罪下来,自己的确没有话说。总不能等事情闹大了再去求得旁人庇护吧?这些日子从未听闻陛下传来任何旨意,那人已经递了折子,他不可能不知道……恐怕早就在那里沉着脸等自己了罢。

  棠心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劝慰道:“姐姐不用担忧,你做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授意的,皇后如果让他们问责你,岂不是给她自己不好看。”

  清簌摇了摇头:“不,不能等到有人来问罪再去解释,本来是好事,这样就理亏了。不如我去向陛下请罪,一切由他定夺。”

  “可是……”棠心不无担忧地看着她,心道如果她受了责罚,自己肯定不能幸免,于是极力劝阻,“这件事还是先向皇后娘娘示明一下,如果陛下存心降罪,也不至于没人说句好话。不过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担心,如果陛下有意问责,恐怕早就有问责的旨意下来。如今迟迟未见动静,恐怕那人的折子没递上去也说不定。我看姐姐不妨抢占先机,先对陛下陈述利弊,这样就算那人递了折子,陛下先听信了你的话……”

  听了这番话,清簌的面色才算好上一些。细细想了想,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试探一下是应当的。”

  毕竟是有职之人,册封后再没有拜见过帝王,空着手去总是不好。便认真做了几样拿得出手的糕点,仔细地沐浴了一番,用熏香熏干一头乌发,却为衣衫起了犹豫。挑了几套衣服后,棠心不耐烦地把手里的衣服扔做一团,埋怨道:“先前说好的穿正式些,拿来你又说不合适,你自己挑吧。”

  清簌不好意思地笑笑,翻检着扔在床上的衣衫,不觉眼前一亮,从一堆衣服里选出一套绿色的衫裙。棠心瞟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道:“你现在是尚宫了,不会又想穿回刚入宫小宫女的服饰吧?”

  “有何不可?”她不慌不忙地套着衣衫,“刚才沐浴的时候想明白了,我是去求人的,时势所迫,不该太招摇。”伸手拿起一只素钗,棠心接了过来,替她挽着头发,脸上忍俊不禁:“我明白了,打扮得楚楚可怜些,才能得到恩宠嘛。宁心静神的鹅梨帐中香应该佩戴一个,正好我那里有,等我去拿来。”

  “谁说我要什么恩宠了?”面色不觉羞红起来,“你懂的可真多。”

  “那是当然,谁让我是尚寝局出来的呢。”棠心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说着,神态郑重,仿佛在说着什么极为严肃的话题。清簌一时也难以反驳,只望着她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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