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 御妻之道
皇帝居高临下地“嗯”了声：“听闻尊夫人在京城有贤良淑德之名，你家里夫妇和顺，举案齐眉，从无争吵龃龉之事。令爱今年年方十三，已经有不少良贵公子家的去提亲，只因仰慕你家家风，说这样的夫人教导出来的女儿绝不会差。听起来很令人神往啊。”他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神色带着些探究，也带着些调侃。
林尚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他提到了自己的女儿，鬼使神差地竟以为他对自己的爱女有什么意思，却又不敢明着拒绝，只道：“都是坊间传闻罢了，做不得数。小女十分顽劣，况且年纪又小……”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想哪儿去了，朕才不是那个意思。朕都说了是有问题向你请假。若你说的有用处，朕就准了你的奏请，替你解决难题。”
“臣谢主隆恩。不知陛下想知道什么？微臣一定知无不言。”林尚书恭谨地道。
“尊夫人在坊间名声那么好，还传言说你们夫妇举案齐眉，那么对于治家之道你想必是颇有研究的了。朕问你，有个宫女乱吃药把自己身体吃坏了，朕不过训她两句，她就不高兴了，还说我多管闲事。朕该如何？”皇帝说这话时，神情颇有些不自在，目光迥然地盯着对方，仿佛怕他耻笑似的。
林尚书讶然地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想笑又不敢笑：“陛下，既然是个宫女，这么无礼犯上，怎么不宫规处置呢？”
皇帝伸手拍了下桌子，又觉得自己这气生得有些丢人，便又拍了一下桌子，想要为她辩解。强辩之时神色又颇有些不自然，显得不情不愿的：“那个药是别人强迫她吃的。”
林尚书做了然状，慢条斯理地道：“陛下既然知道她是被人强迫的，为什么还要训斥她？”
“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朕还训不得她了？你这是在质疑朕？”皇帝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神色极为郁闷。
林尚书终于知道他想问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一个问题了。他在官场打拼十余年而矗立不倒，多半是因家里没有琐事烦神的功劳。圣人说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他能做好，齐家自然不在话下，毕竟这数十年来的名声不是轻易得来的。想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他理了理衣襟，悠然自得地拱手作了一揖，缓缓道：“臣明白了。陛下用心良苦，只不过用的方法不对。孔子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个妇人啊，是千万不能惯着她的。如果凡事顺着妇人，家风只会越来越不正，家中难免出现牝鸡司晨，河东狮吼。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平则国治，国治则天下安……”
皇帝托着腮，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心里极其烦闷。大约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陛下，臣刚才说的借古讽今的大道理，都是圣人之言，金玉之语，是不是听着很对，无法反驳呢？连孔圣人都说过了，女人和小人一样，都是讲不通道理的。究其原因，女人的小心眼实在太多，稍加训斥就一哭二闹，矛盾根本无法调和。但是女人的小心思毕竟与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同，她跟你吹毛求疵，你就要给她灌输大道理，力求让她自己反省。而且这事儿最好别亲力亲为，而是首先要用这些大道理说服她的长辈、尊敬、亲近之人和闺中密友等，让这些人觉得你很有道理，而妇人自己则没道理。妇人耳根软，她听到这些大道理之后，不用你亲自说，就会渐渐怀疑自身，考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这时你再出现，告诉她就算她错了，自己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也随时都能原谅她，并且既往不咎。这时妇人非但不再恨你，反而会对你一腔感激，久而久之，你说的话也就成了了金口玉言，渐渐也就不会与你争执了。”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你的意思就是说，找能劝得动那女子的人，全部都跟她说朕的好话，让她理解到朕的用心，然后她就会觉得朕是对的，她是错的？”说罢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林尚书也不多劝，只觍颜看着皇帝：“这些浅见是老臣的肺腑之言，但愿能为陛下提供协助。关于老臣刚才奏闻的事情……”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给朕听吧。”
将最后几件衣裳塞进背囊，接过宫女递来的油纸伞和一包馕饼，依夏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走出尚宫局。本来是铁了心不回头去看的，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花样繁复的雕花廊柱，糊着白纸的木格窗子，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半年前，就在这里，她当上了后宫里除了皇后意外权力最广的女官，低调地做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但是权力的道路是无止境的，她自诩聪明，却还是走上了被欲望逼迫的路，尚未成功便被先落马之人一同拽下马去。早就知道世上值得相信的人太少，她自己选错了人，就要为之付出代价。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出了尚宫局。
已经选择的事情不容后悔，她要做到最后的潇洒，不想沦为弃子的同时接受旁人怜悯的目光。
清簌下了学，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一闪而逝，用尽全力止住了去告别的念头。她知道这个人是聪明而且不服输的，旁人的怜悯对她来说是完全不需要的东西，甚至还会觉得他人是在借此贬损自己。依夏是个好面子的人，她从前来找自己求得尚宫之位时，一脸的理所当然，仿佛那位置天生就是她的，旁人只不过是把欠她的还给她罢了。
说实话，虽然依夏擅施计谋，清簌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所以前日皇后说罢免她尚宫之位，贬去冷宫任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受的。毕竟她也帮过自己不少忙，皇后娘娘不在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亏她保护自己。这一点虽然面上大家都没有提起，她的心里却是最清楚的。她从来不是一个恪守宫规的人，而依夏的全部支持给了她莫大的帮助。虽然这帮助也许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但是至少现在没有。
依夏不过是帮错了人，而皇后的眼神却仿佛她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她不是很懂皇后的心思，依夏一向任劳任怨，八面玲珑，与贵妃勾连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罪，为什么会惹得凤颜震怒？
她不明白，只记得皇后那时朝她投来一个眼神，那个眼神却是和善而震慑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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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来迟了，明天多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