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 罪有应得

  “辛苦你了。”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夏柔嫣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将衣带细细缠绕,轻轻地说:“不辛苦。妾身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皇帝沉默了一瞬,看着穿梭忙碌的御林军,叹息似的说道:“朕亏欠你的太多了。”

  宁贵妃沉默中被人架了出去,尚寝局众人望着她,虽然觉得她罪有应得,却还是隐隐有些恻然。走到院门口时,她止住脚步,回首一望。皇帝最后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有何话说?”

  宁贵妃摇了摇头,似乎有万语千言存于胸臆,说出口的却只有怨怼之语:“妾身早该知道,陛下从未真正宠爱过我,我不过是牵制臣子的一颗棋子,什么宠爱、位份,都是用来给他们看的。说什么功臣之女,奉旨入宫,在陛下眼中,妾身跟那些做奴婢的也没什么区别。您说我家人犯了重罪,现在我没有家了,四海之大,有冷宫可以容身,妾身也知足了。替我向何尚宫道声感谢,那日如果不是她指点,妾身恐怕连陛下连最后的温存也体会不到了。”

  皇帝心知她说的是她被册封贵妃前几日与自己在御花园中的“偶遇”,原来是这样的缘故,面上十分不喜。夏柔嫣目光清冷,望着尚宫局的方向,一贯清冷的面上显得郁郁不乐,似乎对尚宫何依夏的行为有些不满。

  宁贵妃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跟着两个内侍出了尚寝局。皇帝收回冷漠的目光,拍了拍皇后的肩膀,在她耳畔小声说:“你是皇后,这事儿你拿主意。”

  夏柔嫣点了点头,看着他略带疲倦的神色,有些心疼地替他整了整腰带上的配饰:“陛下今天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妾身来处理。”

  “你先回去歇着。”皇帝看着她头上沉重的凤凰点翠流苏冠,笑道,“一路上都戴着这个,很重吧?一看就沉甸甸的。”

  “还行。”夏柔嫣笑了笑,低头行了一礼,“那么妾身告退了。”

  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大步走向郑医官。郑医官已经被人扶起,倚靠在庭院的廊柱之下坐着。见到皇帝朝自己走来,他挣扎着要起身,被皇帝按住了。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看见他裸足上的瘀伤,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伤筋动骨。还好是在宫中,有现成的医官和上好的药材,不至于废了他一双腿脚去。

  “你是怎么说的?”皇帝略带威严地看着他,神色很是不快。

  “微臣什么都没说。”他垂下眼睑。皇帝一听这话便愤愤然:“你也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岁数。还什么都不说,不是正好让她怀疑你?”

  郑植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慢慢开始显现。皇帝皱着眉头:“你还笑得出来?”

  “那个药,”他想了好久,终于缓缓地说了出口,“我事后想了很久,那个药是有问题的。否则不论多大的剂量,也不至于让人血崩不止。连累了清簌姑娘,微臣很抱歉。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咎由自取。”

  皇帝听了他的话,心里很是不高兴。这看似自责的话,其实也往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如果说这是他的报应,那自己呢?看见皇帝的脸色,郑植知道到自己所言不妥,却没有补救,而是悠悠叹了口气。

  皇帝明白,像他这种老医官,从小读着诗书礼易长大的人,对自己让丽妃不易怀孕的旨意是很不屑的。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不是发他俸禄的人,他肯定不会这样做。如今害了两个人,自责在所难免。所以此时虽然心中不爽,他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吩咐旁人:“送回太医院去。郑大人既然医术不精,那么朕准你静养半年,俸禄照发,只是这半年里你不必替人医病了。”

  “臣领旨,谢皇上隆恩。”他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应道。他也知道皇帝心里不快,却没有任何服软的意思。毕竟他是救死扶伤的医者,违反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纵然是奉了圣谕,还是难逃良知的拷问。

  凉凉的晚风轻轻拂过,转眼又是深秋。尚寝局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凝重的气氛压抑着众人,没见过世面的小宫女桃枝已经开始犯晕,再也支撑不住跪着的身子,恍惚间就倒在地上。清簌见她似乎晕了过去,连忙悄悄挪过去想将她扶起。皇帝侧目瞟见了她,一声冷哼将她喝住:“站住,干什么去?”

  他今天似乎心情十分不好,抓住重惩了几个失仪的,连承影殿下也没有幸免。她原以为皇帝没有注意到自己,却没想到自己稍稍一动就被发现,苦着脸俯身行了个礼,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皇帝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貌似乖巧的样子,心里越想越气,连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份都忘记了。只想着她任人摆布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指着她,怒势汹汹地道:“你没事乱吃什么药,药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乱吃的么?搞出这么大动静,闹得鸡飞狗跳不得消停,连三弟也来凑个热闹,整个宫里都没个消停。”末了可能是怕别人不晓得他生气的原因,恶狠狠地加了句,“朕最讨厌你们这些乱吃药的人!”

  清簌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估摸着他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所以一见别人乱吃药就激起恼意来。再说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是她想的啊。本来是因为血崩找了医官看了一眼,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就要封了尚寝局,还惹得宁贵妃来大闹一场。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己一个被害人反倒成了害人者了?

  她才不像慕盈那么傻,被他诬赖成祸首还一句话不敢说。今日之事明明始作俑者是丽妃,闹出动静的是她,把她自己闹进冷宫的也是她,顺带还害了自己和郑医官。心底十分不忿,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炯炯与他直视:“宁妃举着廷杖让我喝药,我敢不喝么?你现在说着不让我喝药,那你当时在哪里?我生病被禁足在尚寝局时,你又在哪儿?我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却听说了你又册封了个什么贵妃,陛下自管去快活,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关心起奴婢来了?”

  皇帝先前的这番失态,本来就有些心虚,听到她这酸不溜秋的话,底气又不足了几分。看着突然变得伶牙俐齿的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对自己表达着不满,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她在自己眼里,一直都是一只温顺的兔子,放养了一段时间竟成了刺猬,稍稍不顺意就扎得手疼。看她虽然看起来比自己矮一大截,可是气势并没有输给自己,这让他很是不满。想故作老成的姿态不跟她计较,心里又过不去这个坎,忍不住就想吓唬她一番:“放肆,朕说不得你了?你们尚寝局平时都没人管教规矩的?”

  程姑姑早捏了把汗,焦急地看着清簌,只怕她会再次勾起皇帝的怒火。连忙走上前来俯身行礼:“陛下息怒,还请陛下看在清簌姑娘大病初愈的份上……”

  皇帝哼了一声:“大病初愈?朕看她中气十足,好得很呢。既然是大病初愈,总是跪着干什么?还不给朕起来,也不嫌地上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