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 孰是孰非

  承彰似乎有些动容,几步走到说那句话的侍卫面前,俯身缓缓抽出了他双手举起的刀。镔铁相擦,发出悦耳的鸣叫,刀身划过一道银虹徐徐落下。刀刃光可鉴人,一看就知受到过良好的保养。它们自从被打造成功,一直都被侍卫们佩戴在身,很多甚至从未饮过血。年轻的侍卫放下刀鞘,抬起头来,仰望着雪亮的刀锋,面上毫无惧色,只微微眯起眼睛。那刀光太过灼人,让他几乎不能直视。

  “一试便知?”他微微勾起嘴角,冰冷的刀刃贴在小侍卫的脸上,不轻不重地在他耳下滑动,“也好。”小侍卫心一横,闭上眼睛,头颅挺得高高的。刀刃划过脖颈,沿着轻甲在锁骨旁边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缓缓地渗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轻甲。刀下的身躯轻轻哆嗦了一下,复又变得笔挺。皇帝看着他,不咸不淡地道:“不留个遗言给你爹娘?”

  少年侍卫睁开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道:“遗书早就写好了,放在衣内襟中。烦请百户长转交给我父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冰冷的刀刃正在切割他另一侧的锁骨。他却不躲不惧,忍痛说完了这句。周围的侍卫们有人悄悄地抬眼看他,心中的不屑转为赞叹。皇帝拔出刀来插在他面前的地上,抬了抬手指:“起来。朕问你,未得将令,擅离职守,私自用武,致重犯逃脱,该当何罪?”

  少年坚定的口吻清脆地说:“回陛下,当斩首示众!”

  “去吧。”皇帝将手一挥,目光冷酷地看向庭院中的安旭等人。安旭俯身,悲切地唤了声皇上,又转身看了眼宁贵妃,宁贵妃恍若未觉,转过脸不理睬他。皇帝挑了挑眉:“怎么,朕冤枉你了?”

  “罪臣不敢。”迟疑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向自己投来冷漠而嘲讽的神情,连宁贵妃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回身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几个侍卫,诚恳万分地道,“求陛下赦免他们几人……他们是受微臣蒙蔽才擅离职守的,他们都以为来到这里是陛下的意思。”

  “好得很啊。”皇帝冷笑。安旭身后的几个侍卫深深地埋着头,看得皇帝心里恼怒:“你让朕赦免朕就赦免,朕凭什么听你的?”

  安旭神色黯然,只听身后有个年轻侍卫开始啜泣起来,喃喃着说:“小的们本来以为是奉了陛下的意思,跟着安大人来了这里才知道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若是早就知道,小的死也不敢这么做。”

  “既然如此,你来了这里,怎么不把安大人劝回去,反而在这助纣为虐呢?你这种不分好歹的人,活着也不能为陛下效劳,不如死了干净。”小侍卫拿着刀款步走到他的面前,刀刃犹自滴着鲜血。那人浑身一哆嗦,几乎瘫软在地。还是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朕要杀他,他必定不服气。还是算了。”

  “那就按照军规办事。这种人应当打三百军棍,以儆效尤。”小侍卫认真地道。

  “好,依你。”皇帝点了点头。小侍卫目光坚毅地走到安旭身边,锋利的刀刃指着他道:“安大人,你犯了严重的军规,陛下要清理门户,在下得罪了。”说罢,他艰难地抬起手,只见一道雪亮的银光一闪而过,瞬间没入肉中。他用力抽刀,削断了对方的脖颈,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安旭便软软地倒在地上,脖颈中喷溅的鲜血飞溅了七尺之远,却没有一滴溅在承彰身上。

  小侍卫做完这一切便转过身来,抹了把脸上的血,长刀支撑着所有的力气跪下身来。方才的动作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上的轻甲上沾满了鲜血,也不知是安旭的还是他自己的。皇帝看了他一眼,问旁人:“他叫什么名字?”

  身边有人道:“他叫魏汝贞,是镇北侯的遗腹子。”

  皇帝点了点头:“镇北侯镇守大同三十年,抚远之战中为国捐躯,是条汉子。景初,带他下去包扎。”

  大梁一向优待为国捐躯将领的后代,这样的人兵部一般都为他们安排一个御林军中的闲缺,这些人平日也不用到军中报道,只按月领取俸禄就行。这个小侍卫竟然肯亲自到御林军中作为最低级的侍卫效力,且练就一番不俗的武艺,看来是个有志向的人。他一向惜才,今日心情本来极度不爽,看到这个小侍卫平复了许多。景初俯身扶起小侍卫,神色有些复杂。承影侧目看见他用力掐着小侍卫的胳膊,而小侍卫却一声不吭的样子,不觉轻声冷笑。

  这时有人递过来一方素白的手帕,承彰转头一看,对上夏柔嫣温和的眸子,便点了点头。低头时才发现手上竟然有不少黏腻的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心里正疑惑着,侧目看见承影正在冷笑,扬了扬眉毛,缓缓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很讨厌他?”

  那边御林军众人正忙着将安旭的尸身包上衣服抬出去,承影听到他的话,好不情愿地移开目光,歪了歪脑袋,道:“陛下说什么,臣弟讨厌谁?”

  “安旭啊。”皇帝目送着那块移动的衣服,不咸不淡地说。

  “臣弟愚钝,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如果陛下没有其他惩戒,臣弟就先回去了。”他扬了扬被捆起来的双手,对身边的侍卫低声说,“回去以后能解开了吧?太紧了。”

  “你尽管肆意妄为,有你吃大亏的一天。”皇帝狠狠地道。对方却轻蔑地耸了耸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皇帝心头火起,却又隐忍着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看见宁贵妃呆坐于地,目光中透着锋锐的恨意,哼道:“安氏,你知道朕最讨厌什么人么?”

  宁贵妃恍然回首,目光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泪眼盈盈地望着他,神态万分可怜。他不管不顾地背着手,冷冷地盯着她看:“朕最讨厌口蜜腹剑,伴着可怜相却心如蛇蝎的女子。你今日屡违宫规,私调禁军,视同谋反。如果朕真的追究起来,你的整个家族都会为你蒙羞。”

  “可是这件事的起因,是皇后娘娘致使郑医官下毒害我啊!”她挣扎着嘶吼,“皇上不查明此事,妾身死也不会瞑目的!”

  皇帝看了眼夏柔嫣,冷笑道:“不必了,朕还想给你留几分最后的颜面。左右,”他打了个手势,“将宁贵妃带进冷宫关押。”侧眸望了眼皇后,放缓了语气,“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宁贵妃还在纠缠,他一甩袍袖,咬牙切齿地道:“你还不知道?你父亲,刑部尚书安东河今天早晨被人告发,御林军已经到你家中搜查,搜出你家中藏有与逆贼勾结的信件,信件中有‘协助将其灭口’的话。承影中毒一案,很快就能终结,朕也好生劝你,不要再做着当皇后的梦了。”他看了眼神色淡泊的夏柔嫣,“朕的皇后,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么?”

  夏柔嫣笑了笑,看着宁贵妃,一字一顿地道:“妾身为了当好皇后,这么多年从未借助罪妃郑氏的力量,也从未求助过母家。在妾身的心里,只有帝王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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