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一箭双雕

  皇帝本来的意思是要关她几日,夏柔嫣去了之后,破天荒地竟表达出了赞赏之意。也许是自己的行为对了她的胃口,也许是皇帝冷落自己让她松了口气,总之,那日自己提的要求她很快就同意了。自己很顺利地离开御前,闯祸之后又顺利地到了尚寝局,没有皇后的帮助又怎能做到。尚寝局的人想必都知道这一层关系,对她十分客气,生病之后还能请到太医诊治,这样的荣耀怕是一般宫女怎么也不会有的吧。

  夏柔嫣为何对她突然转变了态度,清簌心里明白,却又不是特别明白。说实话,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为了换一个倚靠的对象,如果只是为了找倚靠,顺服皇帝总是更安全些的选择。如果皇后真的有此意,知道自己白忙一场,会不会心生嫉恨?

  “不管怎么说,本宫一定给你个结果。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出去了,这件事暂且不能声张,待本宫查清事实,自然会解了宫禁。也正好不劳你出去做事了,好好在这里休养吧。”夏柔嫣结束了说话,神色肃穆而坚定,教人不得不完全信任于她。

  夏柔嫣回到宫中,下了道谕旨,言道尚寝局有人生病,看着很像前年发生的时疫,且现在又是病症多发季节,顾封闭尚寝局一段时间,与尚寝局之人有接触者也要由医女一一查看,有类似病症者一同幽闭。听闻此谕旨,宫禁之中议论纷纷,被医女检查的时候又慌又怕,惟恐自己也感染了时疫。三年前京郊发生的时疫,据说许多村庄都被烧毁,死了不少人,众人听说宫中也有可能发生了时疫,都怕得不行,就连几位娘娘也紧闭宫门不肯出去。

  “娘娘,喝口茶吧。”侍女明姝小心地奉上一盏清茶,望着眉头紧缩的皇后,有些微微心疼。皇后为了尚寝局的事情,已经三天都没睡好觉了。这日里天气还算晴好,明姝便建议皇后出去走走,夏柔嫣揉着眉心,兴致全无。明姝暗暗想,一定是郑医官的话让她这般举棋不定。

  “郑大人,你在宫里多年,也为先皇治过病,您的人品妾身信得过。妾身在宫中的时间不算很长,之前也曾见过您一两次,曾经很是仰慕过您的医德,知道您是个正直的医者。您刚才所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微臣谢皇后娘娘抬爱,真教微臣惶恐之至。诚如刚才微臣所言,宁妃娘娘之药是微臣开的,绝对不会伤人身体。微臣学医之初师父就曾教导,医者父母心,今后行医只能救人,决不可有害人之意,微臣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师训,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如果不信,可教别人查验微臣的药方,再与宁妃娘娘那里的药方比对便可知晓。娘娘这么问,莫不是宁妃她……”

  “她没事。实话跟你说,她没喝药,把药给了别人喝,结果喝药的人流血不止,险些丧命。另一位医官看诊了一番,说可能是喝了红花之类的下血之药,药性之强,剂量之大都非常人所能承受。这似乎与您刚才所说的有些不符啊。”

  郑医官稳稳地跪在地上,虽然被戳穿了,面上仍旧看不出任何惭愧之色。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皇后娘娘,这个药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当然每个人的体质特异,里面的下血成分是为医治宁妃阴虚火旺的症候,若是给阳虚体质的人饮用,对身体则有伤害。况且听娘娘刚才的言语,微臣妄自揣测,可能是宁妃故意将几副药放在一起熬煮再给那人喝下,加大了药性,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怎知如此?”

  “回娘娘,微臣说过只是揣测。”他低下头,言行间皆滴水不漏。这却并没有令夏柔嫣放下疑惑。在她看来,郑医官的话冠冕堂皇,却仍旧是避重就轻。

  “这样跟你说吧,本宫自幼在别府长大,邻居便是药铺,因此略懂医理。您是行医多年之人,我这点毛皮的知识本来不该班门弄斧,只是以我个人浅薄的学识,似乎这个药是治天葵不至的?宁妃娘娘虽说这段时日不能侍寝,但前些日子侍寝次数最多,而这个药……用来调经坐胎似乎不太合适啊。”

  当时郑医官迟疑了一下,随即摇头叹道:“娘娘圣明,微臣自愧不如。微臣记得以前曾经请示过娘娘一事,不知娘娘可曾记得?”

  “何事?”知道被自己说中了,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有种淡淡的忧虑和莫名的恐惧。

  “前段时间娘娘身体不适,宁妃的父亲又升任刑部尚书,陛下为了表示恩泽,特让宁妃协助娘娘管理六宫之事。当时陛下曾对微臣下了一道谕旨,说宁妃协管六宫,让微臣注意调理她的身子,彤史中记载她总是月事不调,如果不适宜有身孕就不要勉强了。微臣请示娘娘是不是要派专门的医女在宁妃身边以便给她请脉,您说不必这样,太医院隔日派人去一趟就好,省的她觉得中宫对她不够重视。陛下的谕旨是那个时候下的,而现在还未撤销,微臣以为,如果陛下有意不再顾惜宁妃的身子,不会不告知微臣。臣以为娘娘知道此事,故没有多言。娘娘既然现在明白此事的缘由,还望考虑到陛下的意思,三思而行才是。”

  待郑医官走后,她才发现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拧出一缕缕破损来。柔肠百转千回,竟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母家寄来的一封信。他们说宁妃的父亲得罪了大人物,再加上承彰一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能要坏事。教自己不必再忍,风筝飞上山峰的顶端,总会跌落最深的谷底,机会来临当把握,毕竟家族与尔一损俱损,望三思而行。

  多年来她为了得到皇帝的信任,一直避免与母家有太多来往,因为在他心目中,自己的母家最钟爱的是先前的丽妃娘娘,而自己作为她的侄女,本来应该是他的仇人。人总要为自己的生存考虑,她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母家的一些利益,但实际上还是为了保得母家周全。

  快了,快了。她的家族和她自己一直在冷眼瞧着,眼看着有人快要摔落下来,就等着那么一个机会,前面所有的阻碍都不算什么了。只是,先前答应过她的话,就都不作数了么?

  她想起清簌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苦涩的药汁喂进口中,流得一身都是。唯独那双眼睛饱含着期待,没有之前的怨恨,而是一种信任。自己真的要这么辜负她的信任吗?

  她一贯将誓言看得极重,自诩如果对方不破坏约定,自己一定不会爽约。如今便要破誓,会不会有报应?

  明姝看着皇后愁眉紧锁,不敢多说话,又不敢看她,便只好一直盯着窗外。夕阳如血穿透窗棂,一天又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娘娘,”外间的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紫衣内侍匆匆走了进来,靠在中门边小声地道:“奴才刚刚得到消息,宁妃坏了规矩,一个人到御花园中去逛了。”

  明姝有些不悦:“逛就逛呗,看你神色匆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

  内侍抬头看了一眼,似乎也感受到庄重的气氛,一时不敢再卖关子,老老实实地垂着手道:“陛下当时也在御花园中,偶遇到了宁妃。此时点了宁妃娘娘侍寝,宁妃正在沐浴呢。”

  “偶遇?”夏柔嫣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她坏了规矩,倒遇上好事了。好事自古成双,本宫便成人之美吧。来人,告知尚宫局草拟本宫谕旨,加封宁妃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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