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她说话时，软乎的气息也从男人手指间扑过去，温温热热。
小姑娘一双杏眼明润又澄澈，表情没有什么暧昧的情绪，反应也无比的自然。
陆淮晏不掩饰他有洁癖的习惯，所以从很早开始，别说像这样闻他的手了，就连跟他握手的人都没有。
他敛下眸眼，顿了顿，几不可察地蹙了瞬眉。
谢酒甚至还想再闻一下，然而她还没得寸进尺呢，就感觉男人反过手，拇指抵着她的虎口就将手抽离了出去。
男人嗓音清沉：“醒了没有？”
“……唔。”谢酒眨了眨眼，用手蹭蹭鼻子，终于有点坐相地从趴着改成了坐起来，老实了，“醒了。”
人是醒了，但她又打了个哈欠，扒着桌面往门口探头：“师父，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的，他们走了吗？”
陆淮晏没有应声，将另一手上扣着的盒子搁在桌上。
他指腹在盒盖上轻点了下，淡问：“昨天让你看的书，看完了？”
“……还没呢。”谢酒以想到他让她看的那两本玉雕书，感觉困意又上来了，“那么厚的两本啊师父，我昨天晚上熬夜都才看了……这是什么？”
她说着就被那个红盒子吸引了注意力，好奇拿了过来看。
陆淮晏：“给你的。”
“礼物啊？”谢酒眼睛一亮。
红盒子是缎面的材料，她抽掉前端的搭扣，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一块性状不规则的玉原石。小半个拳头的大小，皮色糯白温润。
谢酒新鲜感上来了，把玉石拿出来，摸着玩了会儿。
手感好舒服。
陆淮晏也扫了一眼：“和田玉的籽料。”
“真的给我啊师父？”她摸来摸去地看，猜，“这个要很贵的吧。”
谢酒又想到自己面前这堆两千多块钱的书，也不知道谢芳庭请大美人来当她师父到底花了多少钱。
“别人送的东西。”她听陆淮晏又开口，语调平静，“和田玉质软，适合新手雕刻。”
谢酒愣了下，抬头，顿时眼里就像迸出了晶晶亮的光芒：“我可以开始上手了？”
“嗯，给你两天时间。”
对比她的跃跃欲试，陆淮晏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男人低眸翻开她看了几十页的书，指腹在她插的书签边沿轻划过去：“把书看完。料子勾好样了拿来给我看。”
“勾什么样啊？”
“你自己定。”
谢酒问出了最关心的事：“那我是不是不用再每天画这些了？”
陆淮晏抬了抬眼，和一脸轻松的她对视两秒，眉梢像是极其细微地稍抬了一瞬。
然后谢酒就听他冷淡开口：“继续画。”
谢酒：“……”
自从他开始正式教她雕刻以后，不知道严格了多少倍。
临近中午，谢酒想下楼吃个饭，顺便买杯奶茶，经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了从卫生间那边传来的水声。
陆淮晏在洗手。
谢酒停下脚步，探头看了会儿，想起她刚才闻过他手的事，默了默，有点不愉地皱了皱鼻子，直到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对视了片刻。她看着他正淌着水痕的修长手指，忽然开口：“师父，你知道吗？”
陆淮晏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咬字清脆：“我就喜欢你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
“……”
谢酒小跑溜下楼的时候神清气爽，心里这么多天的郁结一扫而空。
她心说她这段时间已经够乖了，让早起上课就早起上课，让做作业就做作业。就连师父家那只从来不拿正眼看她的高贵仙女猫，平时都是她喂的。
小姑娘什么时候憋过这种气，都这样了，她师父还是照旧的高冷，根本不为所动。
……而且还对她更严格了！！
谢酒想开了。
指望大美人能答应她的条件，还不如指望谢芳庭呢……
她爸都能把陆淮晏叫来给她当师父。
到时候她去向她爸卖个乖，再事无巨细说说这段时间她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芳庭肯定会帮她去向师父提短剧那事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入学作业。
至于师父……行动上不能逆反，她嘴上还不能逆个反吗？
正午的太阳很晒。谢酒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里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捧着一杯冰奶茶出来，正要去找家店吃饭，远远看见街对面正从小区里出来的陆淮晏。
“师父——”她跑过去叫住他，“你又要出去吗？”
陆淮晏脚步稍停，侧眸看向她，顿了顿。
“有事？”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饭啊？”谢酒转身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杭帮菜店，问他，“那家店我以前吃过的，他们家的话梅鸡翅好好吃。”
她都这么热切了，见陆淮晏还是只淡扫了一眼那家店，开口：“不吃。”
“……哦。”
他要走的前一秒，谢酒忽然很清晰地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干咽声。
男人视线敛下。
她看着陆淮晏，又叹了下气，惆怅说：“上午你让我写作业的时候态度那么主动，但是现在，你就连跟我一起吃个饭都不肯……”
“……”
“师父，”谢酒抬起手揉揉眼尾，半哽着音说，“你的忽冷忽热，真的让我好不知所措。”
陆淮晏：“……”
正值中午，医院食堂里，来打饭的病人和家属交谈声杂乱。
几乎坐满人的大厅中，男人正低了眼吃饭，一举一动都带着那股食不言寝不语的清贵教养，模样格外显眼。
斜对角，两个女孩通红着脸交头接耳了几次，互相推搡。
“那你去要，去呀，快去。”
“要不到的吧……”
等其中的卷发女孩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想去问那男人要微信，一看，对方已经起身走了。
陆淮晏临走前在医院食堂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黄秋淑。
等她吃完饭，护工进来，帮忙把餐盒收走了。
黄秋淑打开药瓶，刚倒出一颗钙片，旁边陆淮晏看了一眼，倒了水，将水杯递了过来。
“哎，好。”黄秋淑笑了笑，“我看你手机一直在震，是很忙吧？”
陆淮晏也拿起手机，垂眸瞥了眼：“没什么事。”
“哪能没事啊？”黄秋淑关心说，“人家连着发，肯定是急事。你有什么急事就快回北京吧，我这边天天有护工呢……”
说话间，黑色的翻盖机又震出来一条短信。
158xxxx1797：【师父，我又想好了，要不然我就雕一个你的小像好了。】
158xxxx1797：【算了，我又想了想，师父你长得那么绝世好看，气质又那么淡出出尘，连每天给我的作业要求都那么非人类，我应该是雕不出来的。】
158xxxx1797：【人类怎么可能雕得出神仙的？不可能的。】
158xxxx1797：【我再想想。】
隔了两分钟。
158xxxx1797：【师父师父，我又想好了！】
陆淮晏：“……”
黄秋淑见他沉静看着手机屏幕，男人还是那个淡漠的模样，但看了片刻后，他稍一敛下眼，抬指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了？”黄秋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不由忧心皱起了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
手机放回去的前一句，谢酒已经开始发老关隔着一个阳台冲楼下的橘猫在喵喵直叫的事了。
什么“怪不得上次仙女猫离家出走是和小橘一起”、“原来再高冷的猫猫也有人情味的”、“哦不猫猫没有人情味猫猫有猫情味”、“不过师父你是我见过最有人情味的”……
后面的话，陆淮晏不用看也知道。
谢酒这些话，一听是没大没小的调戏，暗地里却是藏了点意见的怼。
猫儿踩人一样，带着点小脾气，有恃无恐的，柔软的肉垫下压露出一小尖挠人的爪子。
男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黄秋淑看手机又震了两下，不放心道：“真的没事？”
陆淮晏极浅地蹙了瞬眉，平静将手机搁在一边：“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黄秋淑更糊涂了，以为是谁家七八岁的小孩，“怎么小孩子找你……也有事？”
“没什么。”陆淮晏抬起眼睑，顿了顿，嗓音清淡道，“刚收的徒弟，教她一点东西。”
两天过去，谢酒终于定下了自己要雕的玉件。
她用笔在那块和田白玉籽料上画了又擦，终于画出个大概的轮廓。
谢酒想雕一个葫芦。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连翻了两个晚上的书，觉得这个最简单，而且还有寓意，什么福禄相伴辟邪进宝……之类的。
翌日，她上门的时候，陆淮晏难得没让她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待着，他开了他工作间的门，道：“进来。”
谢酒还是第一次被师父主动让进这间房，脸颊边的小酒窝一秒噙出来。
她这几天嘴上没遮拦成了习惯，想也不想就：“师父你真好，你是我见……”
“谢酒。”
大美人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谢酒抬头：“唔？”
陆淮晏侧过身看她，问：“你不想学玉雕？”
谢酒愣了愣，茫然眨了眨眼。
他一开始不就应该知道了……
但酝酿了会儿，她乖着调子回：“没——”
“还是，”话被清清冷冷打断，她见陆淮晏敛着一双眸子看自己，又问，“你对我的教法有意见？”
谢酒又迟疑眨眨眼。
陆淮晏：“嗯？”
“……”
谢酒呆呆看着男人，一时间脑海里全是他刚才那个清懒又微沉的鼻音。
漫不经心的，比网上听到的那些刻意压出来的男人嗓音好听了数倍。
她心里那盏声控的小灯泡又开始疯狂发光发热，小姑娘耳朵热，脑子也是一热——
下一秒，谢酒无比真诚地回：“没有，我一点都没意见，我很喜欢玉雕的，我最喜欢跟你学玉雕了师父。真的。”
十五分钟后，谢酒站在了切割机的台子前。
她听完了师父教的步骤，也对这机器的操作熟悉了个大概，软乎乎靠着台子，抛玩着手里的玉料，已经开始想象她雕完的那个样子。
“师父，”谢酒感兴趣问，“那等我雕完了，是不是还可以拿出去卖？”
陆淮晏看了她一眼，道：“可以。”
谢酒觉得自己不能太没良心：“那卖的钱，我们五五分……卖多少好啊师父？”
谢酒：“一万？”
她见陆淮晏忽然抬了抬眼。
……不止这个价？
“两万？”
还是安静。
谢酒突然有点不敢抛手里的这块料子了，她讷讷握住：“……五万？”
陆淮晏没有回她，收敛了视线，力道干净地卸下机器旁的一个储水匣，随意递过来。
“去灌水。”
谢酒接过储水匣，盯着手里瞬间变得无比沉重的玉料，舔了舔唇，心虚道：“我现在忽然觉得——”她底气全无。
“我等下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陆淮晏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切割对刀工没有要求。对你来说，粗雕不难。”
粗雕就是把玉料先按设计的轮廓切割成许多个小面，只会用到切割机，而后期精雕细琢的时候才会用到其他各种玉雕工具。
这么一想，好像是不太难。
谢酒放心了点，她兴致冲冲开了去灌了水，主动把储水匣组装了回去，熟悉一番，打开了开关。
刹那间台上竖起的那一片圆轮切割片发出了略显刺耳的嗡声，开始高速运转。
谢酒余光瞅见男人正在她旁边，视线在她身上一瞥。
小姑娘低头把石头拿在手里翻转了几下，精致漂亮的脸上表情显而易见的紧张，睫毛也随着视线起落而颤动，像只不停扑翼的蝴蝶。
但那一双杏眼却乌黑明润，眼神定定的。
陆淮晏的眸光落了落。
谢酒把玉料推向运转的切割片时，嗡鸣声更大了。
切割进去不过五毫米左右的距离，她一个没稳住力，手腕一抖，力道直接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陆淮晏径直伸过手，关掉了机器的开关。
……晚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谢酒就这么看着手里已经被斜着切成两半的玉料，默了好一阵，扭头，觉得自己可能闯了个大祸：“师父……”
“你看啊。”谢酒小声挽回，“我说过要让你失望——”
她一脸的诚挚：
“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
当天晚上谢酒回到家，洗完澡，在网上查了查和田白玉籽料的价格。
隔壁，谢识正在房间里打游戏，忽地听见耳机外传来哐哐当当一阵响，什么东西摔下去又绊倒了一大片，好大一阵动静。
他皱了下眉，摘下耳机出去敲隔壁的门，闲闲笑了一声：“拆家呢？”
门内，过了会儿谢酒的声音才不客气地传出来：“你管我。”
“行。”谢识点点头，不管了。
房间里，谢酒从地毯上缓慢爬起来。
她刚刚拿着手机一下子站起来，手机充电线带倒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现在大瓶小瓶砸落在地上，磕碰着碎了好几个。
谢酒完全顾不上这个。
她蹲在原地发怔。
一克要好几万！
那一整块玉料得要多少钱！！！
翌日，谢酒上门的时候，在门口默数了一百个数，做足了心理建设。
好几分钟后，她敲门——
没有人应。
谢酒迟疑了下，又敲了敲门。
好半天，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谁啊大清早的……”
她一抬头，和正开门的年轻男人撞了个对眼。
年轻男人身形高胖，全身上下除了下半身的黄色大裤衩以外什么都没穿，正一边挠着脖子一边开门，五官有种亲和的端正，看着睡意浓重。
但是胖子的睡意在看到门外的漂亮小姑娘后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一个大惊，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胸口就爆了句粗：“卧槽！”
“……”谢酒的表情也有如吃了苍蝇。
胖子反应过来：“那那那个你找谁？”
她忍耐着回：“我找我师父。”
谁知道胖子啊了一声：“你师父是谁？”
“就是陆……”
“住？什么住？”胖子说，“你找错人了吧，这是我住的房子。”
胖子的表情很震惊。
谢酒比他更震惊，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她懵懵啊了声。
……大美人终于还是被她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