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狭小的门廊,气氛短暂陷入了安静。

  谢酒等了会儿,才等来大美人的开口:“在哪里找到它的?”

  “隔壁那个小区……叫什么什么苑。”她看着男人深静的神色,又一次吸了吸鼻子,再接再厉道,“我找得可辛苦了,师父。”

  她还没忘记上回在古玩市场,自己在师父背后编排什么情趣的事,还让他昙花一笑——气笑了。

  所以,这次好不容易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谢酒把三分的可怜装足了十二分,又惨兮兮地吸了下鼻子。

  “我看到有几个人在那边虐待猫猫,好多人,本来我都不敢过去的。”她带着鼻音说,“但是我好像看到了你的猫……”

  陆淮晏的视线从她脸上收回,落在了她蜷起的手指上。

  女孩皮肤细白,指头上那道破皮的抓痕渗出了血丝,肿得异常明显。

  陆淮晏:“进来。”

  谢酒在玄关换了鞋子,见陆淮晏径直进了房间,犹豫了下,还是没跟进去,蹲在宠物饮水器边,看猫咪喝水。

  流浪了几天,仙女猫白毛的末梢都打结成了灰扑扑的一绺,她看了会儿,熟练地去拿猫粮的袋子。

  不出意外,再一次倒撒了。

  仙女猫猛然抖了抖脑袋上的猫粮,抬起头就是喵呜一句骂。

  谢酒:“……师父,你这猫的名字是不是就叫不高兴啊?”

  “老关。”男人清冷的声音就响在头顶。

  仙女猫叫老关……

  “是开关的关?”谢酒唔了声,又抬头,“这个好不符合它仙女——”

  一股很淡的木质冷香被带过来,打断了后半句。

  眼前,她见陆淮晏正好俯下身,将什么东西搁在了她旁边的小柜子上。

  “处理一下。”

  他搁下箱子后就撤开了距离。谢酒愣怔了下,两秒后才乖顺哦了句,转头,打开那个白色的医药箱。

  她不太会处理伤口,翻找出一瓶碘伏和棉签盒,胡乱替自己擦了一气。再放回去的时候,注意到了箱子角落的那支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支颜料管。纯黑色的铝箔包装,上面有几行金色小字。

  “师父——”谢酒转过头,“你这个是什么?”

  陆淮晏已经进了房间,没有应她的话。

  谢酒旋开管口,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闻了闻。

  是很熟悉的那种草木香,一股清冽冷淡的高级质感……大美人平时身上的味道。

  待陆淮晏再次从房间里拿东西出来的时候,谢酒已经查到了包装上的字体含义,是德文,一个她没有听过的牌子。

  原来是款药用的手霜。

  鼻间都是那股好闻的味道。谢酒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和不远处的男人撞上视线,眨了眨眼,忽然冒出一句:“怪不得你身上那么香。”

  “……”

  陆淮晏看她,微不可察地压了一瞬眉。

  谢酒顿时:“我的意思是,原来师父你平时会擦手霜的。我说你的手怎么看起来那么好……”摸。

  她看着男人高冷的容色,逐渐收声。

  小姑娘还蹲在那,及时收敛,双手也缩回了肚子前,然后乖驯无比地垂下脑袋:“我不说话了。”

  隔了两秒。

  谢酒默默拧回了手里的手霜盖子,默默放了回去,重新拿起那瓶碘伏,兀自看了会儿,突然又小声:“——好疼啊。”

  陆淮晏:“……”

  男人视线落在她碘伏涂得乱七八糟的手背上,顿了顿,转身往门口去了。

  谢酒听见一道开门的“咔哒”声,见陆淮晏正俯身拎起脚边的猫,察觉到她的目光,眸眼没抬,淡淡开了口:“出门。”

  装可怜居然对大美人不管用。

  她一脸的丧:“那我走了……”

  话拖了个尾巴,陆淮晏已经把猫拎进了猫包,修长手指一拉上拉链,抬了抬眸眼:“送你去医院。”

  谢酒乖乖出门,跟着她师父把猫寄放在了宠物店里洗澡,又打车,去市中心的一家三甲医院。

  这个点,医院过了门诊的时间,来看病的人全数挤在了急诊大厅里。

  谢酒的伤口被猫抓出了血,医生看了两眼直接说要打针,叫来护士替她重新处理了一遍伤口,开出单子。

  “小姑娘,今天呢这个疫苗先给你打两针,还剩两针,你一周来一趟。记得来打,啊?”老医生嘱咐,“注射期间可不能喝酒,刺激性的……”

  陆淮晏接过单子,去拿药。

  谢酒耳里对医嘱听一半过一半,分心转过头,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感觉到了进展的困难。

  他的反应真的好冷淡。

  这离她想象中的十分心疼、特别感谢、甚至能让她立马提出出演小短剧的反应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出了诊室,她接到了谢识的电话。

  “在哪?”那边,谢识的语调悠闲,“我跟谢年华在小区对面那家印象城,还有你嫂子。过来吃饭。”

  谢酒:“哦,我等下再过去。”

  谢识说了句行,在那头对两人道:“不用等她了,我们先吃。”

  她顿时有种被忽略的别扭,突然回:“我被猫抓伤了,现在我在医院里。”

  “被猫抓了?”谁知谢识那个狗笑了一声,“哪家的猫那么想为民除害啊。”

  “……”

  “真在医院?”

  谢酒忍耐:“我下午帮我师父找猫,不小心被它抓了,还要打狂犬疫苗。”

  那边一静,谢识正经了点:“行,那我现在过来接你。”

  “不要你过来,”她不买账了,气结挑衅,“我师父比你好看多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谢识闻言挑眉,他依稀记得她的师父好像是个退休了的女教授。

  他没当真,笑了:“把我跟你那个师父比?你对你哥要求还挺低。”

  电话挂断,谢酒低头玩手机。

  她惯用的右手大拇指被包上了创可贴,不好滑屏,于是只好怼着一根食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样子有点滑稽。

  玩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斜前方正有人推着轮椅过来,对方“哎哎”了两声,下一秒,谢酒突然感觉臂肘被人扣住,顺着力道往旁边一带。

  “看路啊!”大爷喊了句。

  谢酒转头,茫茫然啊了一声:“师父。”

  她眼前,陆淮晏的另一手指间正随意扣着药盒,平静看了她一眼,道:“去打针。”

  谢酒晃了下神。

  男人搭在她臂肘上的手指骨节分明,蕴着力道,指腹似乎有一层薄茧,刚才有一下不经意抚蹭过小姑娘细腻的皮肤,让触感更加明显了。

  谢酒心里忽地跳出一句原来是真的很好摸,想也没想,在陆淮晏就要撤开动作的前一秒,反手就拉住了他。

  “——师父,”她下意识攥住他两根手指,握住,“我都帮你找到猫猫了,就没有什么奖励的吗?”

  陆淮晏顿了顿,垂下眸子。

  小姑娘的表情委屈兮兮:“我都这样了呀。”

  “……”

  大美人看她的神色带了些不明的意味,好像没想到她会向他要奖励一样。

  谢酒忽然又:“算了,没关系的,其实我也不疼……这个伤过两天就好了。师父你放心,我没事的。”

  说着说着,她一脸耷落的表情,埋下脑袋。

  陆淮晏将手指从她手里抽离出去。

  “你想要什么?”

  谢酒又抬头,在看见对方冷冷淡淡的神色后,迟疑了下。

  ……现在提出来,他好像也不会同意的样子。

  谢酒唔了句:“那——”

  “我可以休息几天吗?明天周末,我是不是就不用过来……虽然我也想的,但是你看啊。”她临时换了件事商量,可怜兮兮把手指凑过去,“我这样,肯定是不能马上学木雕了。”

  谁知道大美人听了这话,看她的眼神更奇异了。

  隔了会儿,他问:“你想学木雕?”

  谢酒眨了眨眼,反问:“我不学吗?”

  陆淮晏敛眸,淡扫一眼她的手,言简意赅:“你学不会。”

  “……”

  谢酒逆反的本能被激发,没多想道:“我都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会……就是不会才学的。”

  陆淮晏眼睑稍抬,看向她的脸。

  木雕本身就是精细的工艺,讲究随形就势,雕刻过程中不但会保留木料原本的纹路,还要利用纹路进行作品。而陆刀木雕更是难了数倍,除了在前期打胚时会用到机器以外,全程用刀。

  尤其是后期的修光——陆刀直接用刀修光。普通木雕是用砂纸打磨出雕件的光滑平面,而陆刀则是用刀将雕件表面分刻成亿万个细小的平面。两者的难度有着云泥之别。

  一刀不慎,全盘皆输。

  更何况,陆刀下的雕件那种极具质感和张力的美感,没有手把手的家传和十数年的刀技,上手极困难。

  谢酒也知道大美人那个陆刀木雕肯定很难。

  本来是想糊弄过去的,可今天一见到陆淮晏疏淡的反应,她不服气:“我学过雕刻的……我们初中的美术课还教过刻章呢。”

  小姑娘脸上求表扬的劲儿下去了,低头,轻轻蹭着拇指上的创可贴。

  陆淮晏的眸光跟着落在她露出的泛红指尖上,停了停,淡问:“你要学雕刻?”

  谢酒:“对啊。”

  不是都让她拜过师了么。

  过了片刻。

  陆淮晏:“只是最基础的雕工,可以。”

  谢酒抬起了头,急诊厅人来人往,她被吵得有点听不清:“啊?”

  “玉料的雕工要求不高。”陆淮晏没有重复第二遍的耐心,音色清沉,“你学玉雕。”

  “……哦。”她眨巴着杏眸看他,好奇,“师父,你还会玉雕?”

  也行……

  不对。

  直到跟着陆淮晏去注射室的路上,谢酒后知后觉,才恍惚反应过来。

  本来他不就是要教她的?刚才被他一激,反而成了她主动要求这事。

  她居然——又被欲擒故纵了一次。

  打完针出来,谢酒用棉签按着一边的肩头,想到了什么。

  她小跑追上面前的男人:“那我还能休息几天吗师父?”

  “师父师父——”

  师父停了下来。

  她险些刹车不及时,跟着一个停住,见陆淮晏转身看了她一眼,又扫到他手上拿的病历本。

  病历本上写着她的名字。

  “谢酒。”

  男人的咬字极为好听,谢酒在刹那间莫名心跳了下:“唔?”

  陆淮晏:“你后天过来找我。”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确认道:“后天……?”

  “早上。”然后她就又听他淡淡接,“七点。”

  “……”

  谢酒:“不是说下午才——”

  话说到一半,陆淮晏微一屈身,将手里的病历本连同没打完的那盒疫苗一起,递到她面前,直接打断了她的抗议。

  “能做到么?”

  肯定不能。

  谢酒心说她自从高考完——不,她高考那时候都没有起那么早过。

  她接过东西,不情愿地想跟他讲讲理,对上视线,却愣了一愣。

  男人正敛下眼看她,薄白的眼睑上那颗深红色小痣异常明显,说不出的好看,顿时勾去了她的注意力。

  谢酒心里那一点不愉不由散了大半,舔了舔唇:“那以后呢?应该不是天天都这样的吧……”

  陆淮晏神色平静,道:“以后也一样。”

  谢酒:“……”

  十分钟后。

  谢识把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的停车场,低了头看谢酒给他发的定位,往急诊科走。

  天色渐暗,医院急诊的门口人流来往。一名穿白t黑长裤的男人正从里面走出来,身量高挑,频频有人在回头看他。

  经过的时候,谢识也看了一眼。扬了下眉。

  这哥们,怪不得回头率这么高。

  两人擦肩而过。

  大厅,谢酒坐在候诊的椅子上等。

  谢识找到她,上下打量一番这祖宗,皱了皱眉,又不给面子地笑了:“你师父呢?”

  “他已经回去了。”

  “走了,花猫。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谢识说,“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谢酒不想理人,把手里的病历本等等全数拍进他怀里,表情就是大写的郁结。

  ……还有更惨的。

  谢酒在家待了一天,这天晚上,临睡前给自己设了足足十个闹钟。

  七点要到师父那,就意味着,她六点多就要起床。

  闹钟从五点五十一直响到了六点半,谢酒摁掉了不知道多少个,这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艰难从被窝里爬起来。

  爬起来后,又懵着神坐在床上呆了会儿。

  今天是周日,这个点,谢识和谢年华都还没起床,楼下一片寂静。

  谢酒洗漱完,下了楼,困顿着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吐司,闭眼摸索着拆开,随便吃了点。

  小区外,天色雾蒙蒙,晨光熹微。

  谢酒站在路边打车,三秒一个哈欠。

  她费力眨了眨眼,稍微清醒了点,摸出手机,拍了一张此时朝阳遍布的天空。发朋友圈。

  纪念一下。

  不过两秒,唐思念给她发了私聊:【还没睡?】

  唐思念:【我看剧熬到现在,准备睡了】

  唐思念:【在干嘛呢?】

  谢酒好羡慕。

  谢酒:【在做鸡。】

  唐思念有两分钟没有回她,等到谢酒远远看到自己叫的车驶近了,才收到对方义正词严发来的一长串。

  唐思念:【盗号可耻,盗号搞黄色犯法更可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位姐姐我劝你早点去自首!!!】

  谢酒:“……”

  谢酒又打了个哈欠,小姑娘的杏眼盈满了水雾,连敲字都没力气。

  谢酒:【早起打鸣的那个鸡,公鸡。】

  谢酒想不明白。

  她明明救了大美人的猫,他怎么反而对她更高冷了?

  不。

  不仅仅是高冷……

  他可能还严格了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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