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心心念念何处?

  从正德三年的初夏,到正德四年的初夏,如松大师就在五台山附近修行。

  他平素都在城镇乡村之间往返,遇到有乡民需要做法事就主动上门去做,不要任何酬劳,遇到得了病的人,就尽力救治,同样无所索取,至多吃一顿饱饭,化一些干粮而已。

  如松大师一生研习佛法,也学了很是精深的医术,数年光阴治病救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许多病症能够做到药到病除。

  虽说很多人家看病都喜欢找个老中医,最好须发皆白的那种,觉得“医生还是老的好”,因此一般不会主动让他瞧病。

  他也不在意,遇到一些紧急的情况就主动伸出援手,长此以往,名望也积累起来了,大家都知道五台山周边有位云游的年轻僧人心地善良,医术高超,许多人甚至慕名寻找他看病。

  除得了个“名医”的名声以外,如松最为人称道的,则是一颗无不包容的佛心。

  佛心即大慈悲之心,遇人遇事皆心怀慈爱,不因恶人恶事而心生厌憎,也不因助人为善而索取回报,如松踏步世间,悉所见悉所做,都是怀着一颗慈悲之心。

  真正慈悲的人,是能很快被人接受和颂扬的,五台山作为菩萨道场,整片地区学佛的风气也很盛。

  人们都敬仰这位医术高超又心怀慈悲的僧人,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五台山附近有位慈悲的大师,虽然看着样貌年轻,但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大家都不知道这位大师的名字,因为他从来不曾说过自己的名号,于是只能叫他“大师”。人们只知道他随身带着一只小土猫,这只小猫的两只耳朵尖上,有两簇金色的簇毛。

  小猫终究还是跟着如松讨生活了,如松原本以为它是只猞猁,但是长着长着也不太像,虽说一副猫的模样,习性也不似平常猫儿,起码白天不睡觉,瞳孔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也许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物种吧,既然不知道,就还是当做猫在养。

  幸好如松吃的它都吃,也不太挑食,生活环境比较安全,一日三餐都供应充分,小猫开始茁壮成长,身上那股子病恹恹的气也渐渐消失了。

  不过沙黄色毛皮上那层青灰之色一直在,看来并不是什么病体的征兆,也许它本来就有这种毛色。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松想给它取个名字,大师取名自然不同凡响,敞亮又通俗易懂,简单又让人印象深刻,并且取了两个,以供自由选择:

  “第一个,小青;第二个,小金。”

  小青是因为那层青灰之色,小金是因为耳朵上的两簇金毛,取名途径十分简单。此时源于传奇话本小说的《白蛇记》早在民间开始流传,不知道的人听了,也许会以为如松大师养了条青蛇?

  当一脸得意的大师把这两个名字说道给一脸迷糊的小土猫时,它表达出了异常坚决的反对:

  “喵呜——咕噜咕噜”

  如松大师也不能强猫所难吧,因时制宜,产生了另一个天才的想法:

  “那,你就叫‘青金’好不好呀?青金石色相如天,是一种珍贵的宝石哦。”

  “喵呜——咕噜咕噜”

  小猫不知道青金石是个啥玩意儿,但是它觉得这个名字比先前两个还要难听,不满地抖了抖耳朵。

  如松这可犯难了,这么好的名字都不要,该取个啥呢?

  他此时脑袋里就想着青金石了,忽然想到青金石又名“青黛”,佛家又称其为“吠努离”或“璧琉璃”,要不就从这几个里面选一个?

  又一次征询意见,最终确定了“青黛”这个名字,青黛本猫看起来比较满意,它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从头到尾,这几个名字都是一个玩意儿。

  一只土黄色毛皮的公猫,叫做“青黛”,许多年月以后,青黛本兽明白事理以后,感觉到深深深深的后悔。

  如松大师却很满意,对自己的起名水平更添了几分自信。

  他记得哪里有一位名中带“山水”的秀才,起名水平就十分糟糕,常常遭人耻笑,如今对比自己,不由得欢快地笑出声来。

  在山下奔波度日,他心中却不觉疲累,每当心有所悟,或者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体悟修炼时,就带着青黛回到清凉山中,与山水植物作伴,安定一段时间。

  山里能吃的只有野菜和干粮,随着青黛有了自己抓获猎物的本领,就不满足于吃干硬的面饼和苦巴巴的野菜,常常自己去抓些猎物回来,还往往让如松给它烤或煮熟后再行下嘴。

  如松对此并不在意,他是已经开悟的高僧,明白在其位守其规的道理,他是要遵守戒律的僧人,所以终日茹素,但是青黛是兽类,不能强行要求改变它的天性。

  每次青黛两只爪子给他推过来一只烤熟的兔腿或者鸟翅膀,拒绝便是了。

  …………

  如松是不想吃,眼巴巴等着香烤兔腿的辛岁却是想吃吃不到。

  小满时节快过去的时候,辛岁在林子里设的陷阱好不容易抓了一只肥美的兔子。

  用盐、花椒、姜末、辣酱腌制一个时辰,再往油中加孜然粉、红椒粉、花椒粉调成烧烤油,把油细细刷在兔兔身上。

  烧好木炭以后,架好可以转动的烤架,辛岁辛辛苦苦“照料”了半个时辰,被炭火的热力热得满头大汗,才烤好了这只香辣烤兔。

  结果熄了炭火,准备稍微晾凉一点就开始饕餮一顿的辛岁,就看到驿站大门施施然地开了,王守仁带着旎旎施施然地走进来了……

  老远就闻到烤兔香气的王守仁,看到那只色泽诱人的肥美兔子,再也不能淡定了:“这可不是赶巧嘛,刚好没吃晚饭呢。”

  对于这样的做好吃的王老师必到的场面,辛岁已经习惯了,幸好这是一整只兔子嘛,自己应该轮得到一只后腿?

  分兔子的时候,先把一只肥硕的兔后腿撕给了等不及的王老师,然后看着眼睛眨都不眨盯着自己的旎旎,只好把另一只给了她。

  前腿哪有什么肉,辛岁欲哭无泪,但还是抓紧撕了一只前腿啃了起来,不然再等一会儿,兔兔就剩骨架了。

  吃着嘴里的,还要关注烤架上的,这一来一去,手里的动作跟不上,啃骨头上的肉丝又啃着累人,吃也跟不上了。

  眼瞅着老师和旎旎顺顺利利解决了后腿,又撕下了肋排,又啃掉了脖子,辛岁心里痛苦,面儿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不住地用节气知识安慰自己:

  小满时节,要求人们更深刻地把握日常饮食,君子在此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需要耐心等待,不急于躁进,安心以饮食调养身体,宴乐联谊众人,以养心志。

  呜呜呜,兔子没了,他们身体倒是调养好了,我一点也不快乐……

  辛岁暗自下决心:幸好我把兔头还留着,下次做香辣兔头,才不叫你们。

  吃完造弄完,收拾一片狼藉的餐后阵地还是属于辛岁,以前王守仁还会搭把手,现在他是传授学问的老师,这些小事,怎么好劳烦老师动手……

  王守仁已经在玖寨待了十多天,辛岁原本以为他会再多待些时日,那里的确要比在驿站这边清净一些。

  这次回来,旎旎好说歹说也跟着,这丫头最近的学习成果还行,被王守仁特批可以放几天假,欢欢喜喜来找她的辛岁哥哥玩耍来了。

  收拾完,是老师考校功课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可容不下半点马虎。辛岁认认真真回答了王守仁提出的几个问题,并把这十多天中遇到的不解和疑惑提出来,得到解答之后再表达自己的思考。

  王守仁是一位水平非常高的老师,每一次答疑解惑,辛岁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原本无门可入的艰深问题,在他的引导之下,往往有柳暗花明的效果。

  教授课业完毕,布置了下一批需要的文章以后,王守仁才笑眯眯地问:

  “小岁,你炼骨炼得怎么样啊?”

  这十多日,辛岁的生活实在过得不轻松,老师布置的课业要如数保质保量完成,同时还要琢磨炼骨的事情,死去活来炼下来,进度却中规中矩,不见加快。

  到如今,他也只不过强化脊柱到三分之二,这已经是他能够承受的极限了,要是再加长时间,心神就会因此受到更大影响,反而有害无利。

  王守仁知道欲速则不达,让辛岁注意修炼过程中的身体感知,千万不要求进心切,伤了自身就不好了。

  辛岁点头应是,同时对老师的进境有点好奇:应该是比我快一点吧,但也不至于快很多,毕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王老师看出了学生的求知欲,决定满足他:

  “为师不才,昨日已经打熬完了四肢部分,如今只剩头骨了。”

  辛岁已经不想震惊了,但还是震惊了一小会儿,他努力劝服自己:我这位老师就不是个人,不跟他一般见识。

  修炼的基础当然没有什么捷径可言,王守仁告诉辛岁,“心”的作用是方方面面的,修“心”上去了,他自己就可以感觉到不同,因此万不能放松心神的进益。

  这才算是课堂的结束,辛岁这时候才记起来问王守仁:

  “老师,为什么不在寨子里多待几天,最近可能又要来人了。”

  “我也想啊,可是孙府的老爷子上次就约了近几日再来,我不在的话,终归是失礼之举。”

  上完课,已经入夜了,辛岁给旎旎收拾好了一间空房,带过去一床新被子,让她早点休息,自己也回房准备歇息。

  想到老师说的事情,他有些睡不着。

  孙老爷子最近会来,那孙陌兮会来吗,她会不会像我一样,期待着下一次见面呢?

  第二天,王守仁和旎旎都信誓旦旦地讲,昨夜辛岁不知抽了什么风,大半夜还嘿嘿笑个不停,笑声奇怪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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