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问道

  正德三年七月的这顿酸汤火锅,被后世一些话本称之为“大明正德年间最有意义的火锅”。

  因为辛岁同学在吃完火锅之后成功拜王守仁为师,这件事情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有深远影响的。

  当然,即使没有这顿火锅,王守仁也会收徒。

  而且,这顿火锅也深刻地影响了苗族的饮食习惯,给苗族百姓留下一条长盛不衰的生财之路。

  君不见数百年后,要吃到一顿正宗的苗家酸汤火锅,可得花费不少银子。几乎所有不管正宗与否的苗家酸汤火锅招牌上,都有一个眯眼微笑的少年形象。

  至于为什么只是话本,而不是史书,为什么只是正德年间,而不是贯穿大明,谁知道那些天下大事发生的时候,许多青史留名的祖宗们当时有没有在吃火锅……

  这些都是后话了,且按下不表。

  辛岁原本以为还得再费一番周折,才能把王大人忽悠成自己的老师。但是现实却很容易,他提出来了,王守仁就接受了。

  辛岁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且不提他对自己认知历史中的王阳明的崇敬,就从与王大人的日常接触中,他也能感受到那诸事不忌的表象下渊博的知识,与值得敬佩和学习的人格。

  王大人读书很多,却丝毫不为书所束缚,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且凡事思虑周全,又并不过度忧虑。

  自从他在龙场悟道之后,辛岁虽然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了解二十年问道,一朝得道的欢喜,但王守仁的气质风度却几乎一日一日有所不同。

  辛岁私底下也问过旎旎,发现两人都有同样的感觉:与王大人交流时常有如沐春风之感,有时他的举止中又有雷霆不动之威严。

  旎旎说,她以前还能玩笑着说几句王大人的坏话,后来自己心里就会抵触这种行为,慢慢心里就只剩尊敬了。

  辛岁前世十多年所受的教育,不过是一些技能之类,自身尚未步入纷繁复杂的社会,无从体验,心态心境方面的成就,几乎约等于零。

  如今明白修心的重要性,又有这样一位好老师在自己面前,如果还不争取,那就太傻了。

  加上昨日的洞穴之探,看到王守仁如闲庭信步般在那般恐怖的大阵中来去自如,心境修为已经在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层次,现在不抓紧拜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守仁欣然同意了,所谓圣贤,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自有非凡之气度。

  他并不在意辛岁没有接受过正宗儒学教育,一起生活下来,反而欣喜于自己能遇到这样的良才。

  回到驿站,辛岁向王守仁请教之后,备齐拜师的礼仪之物,向王守仁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成为了王守仁的第一位弟子,也成为心学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传承者。

  王守仁本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辛岁执意如此。这是礼数,缺不得的。

  此后,王守仁开始按照自己的学说,一步一步教导辛岁,他会要求辛岁相应的典籍文章,提出自己的思考,自己从玖寨教书归来后,就着力解决辛岁提出的问题。

  这是一种颇为开放的教学方法,效果却出奇得好,辛岁自然不需要被监督着学习,十分尽心尽力。

  在接受教导的过程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在不断发生变化,相对应的,对《楞严经》两卷经文的理解也在逐步提升。

  王守仁的教导,甚至比三十七道品的考验更有效力,一步步真实的累积,根基扎实,效果卓著。

  心境修为上去了,久滞不动的经卷修炼也终于再次运转。

  正德元年冬至,辛岁从新的法相里习得了第一候“蚯蚓结”,其余两候却无所体悟。

  冬至节气蕴含着顺应天时的道理,要求不行偏执,辛岁坦然接受了现实。

  如今,过了两年之久,到了正德三年的冬至,他的心境修为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能够进一步理解经义,体悟物候了。

  冬至晚上,辛岁照例做了黄羊肉水饺,和回到驿站的王守仁一起过了冬至节。

  晚上,梦境又临,那轮熟悉的红日再次出现,辛岁已经足够平静,但还是充满欣喜:

  迟早有一天,我可以洞悉二十四节气所有物候的秘密,我相信,到了那一天,天下之大,处处皆可去得。

  冬至日乃阴极之至,阳气始生,古代先民曾经以冬至作为年年岁岁的结束或者开始的。

  冬至的第二候,麋角解,与夏至时的一候鹿角解正好相反。

  麋与鹿同科,古人认为两者阴阳不同,鹿角朝前生,因此为阳,所以夏至后鹿角解便是一阴生;

  麋角朝后生,为阴,故冬至一阳生时,麋感阴气渐退而解角。

  辛岁从第二候中习得感知生命气息的方法。

  世间生灵,若生则有阳气,辛岁能够感受到生灵体内的阳气,一方面可以大约感知寿命的多寡,另一方面,也能判断生灵是否真正死去。

  冬至的第三候是水泉动。由于冬至后阳气初生,此时山中的泉水可以流动并且有温热感。

  辛岁就此体悟,能够感知到山中水泉的气息,算是个不怎么能装赑的能力。

  虽说麋角解和水泉动好像都是有些鸡肋的能力,但要是处在对应的环境中,应当也能发挥非同寻常的用处。

  这次从法相中感悟物候还有一个变化,就是辛岁再也不用苦心费力去寻找看到相应的物候景象,然后领悟能力了。

  只要对经文,对物候,对节气的理解到位,巨眼便会自动演化物候的变化过程,这可以说得上是意外之喜。

  这次习得的能力偏向于感知层面,这让辛岁更加确信,《楞严经》里蕴含的诸多能力应该贯穿多种方面,绝不只有用眼一道。

  而且,在跟老师学习心学的过程中,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心学和《楞严经》是有相辅相成的作用的。

  心学提升心境,而高绝的心境修为又能对经卷的修炼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二者兼修,既能避免根基不实留下隐患,又能不断推进修炼速度。

  在辛岁不断学习的过程中,他的同学们,也就是玖寨中人的学习进度也不断加深。

  从王守仁开始教学,到年末,已经过了大半年时间,很多玖寨里的人们已经可以完全用汉话进行交流。

  如此下来,王守仁的任务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从头开始教授的过程已经交给了他的学生们,他现在只需要教授一些“高年级”学生,同时自己也在跟桑午玖等人学习苗语。

  这是有原因的。王守仁从洞中带来的那片金叶子上,的确是多已失传的苗族古语,桑午玖也需要翻阅古册,先尽量翻译成苗族语言,然后翻译成汉语。

  这个过程实在有些难以进行,他自身的知识能力也不太够,只好寻求王守仁的帮助。

  于是现在,两人在合力翻译那片金叶上的内容,王守仁也开始学习苗语,力求翻译的准确性。

  发生了很多事情的正德三年就这样悄然而过。

  正德四年的正月,修文县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批穿着服饰都与汉人有明显区别的苗人,他们虽然看上去与汉人相异甚远,但是竟然全部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据他们所说,他们来自密林中的玖寨,这次来是与外界进行接触交流,并且把自己的寨子划归到明朝的统治体制当中的。

  这件事,轰动了修文县城以及周边的州县,也让这一切的促成者,王守仁先生得了一笔大大的名声。

  虽然,他名义上,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驿丞。

  修文县的县令对王守仁很是好奇,处理好玖寨的事情之后,颇为感兴趣地走了一遭龙场,见到了王守仁。

  这一见,一番交谈下来,修文县令完全被王守仁的学问气度折服。

  这位县令也是个心怀理想的正义之士,听说王守仁是因为反抗刘瑾才被贬谪到这里,心中更生佩服,回去县里之后就大肆宣传,说是龙场驿丞王守仁官阶虽小,却实在是当世大才。

  周边的许多官员文人听到这件事,也起了交个朋友的心思,他们又深深好奇于他促成了苗人归汉这桩盛举,常慕名前往。

  越来越多的人见到了王守仁,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折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许多人开始经常寻访王守仁,时间久了,有人就尊王守仁为师,经常来听他讲学。

  县里对这位名师的支持非常大,虽然不能升个官儿吧,但也把龙场驿站修缮一新,还在附近建立了学堂,供王守仁讲学之用。

  通往玖寨的道路也被开辟,在州县的宣传组织下,许多商人同苗人开展了友好的通商活动,一时之间久经闭塞的村寨中,有了许多来往客商,带来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王守仁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到知府知州也来拜访他,有的人还带着自己的子女后辈听他讲学。

  当时贵州行省主管教育的府学也经常请王守仁去会州城等地讲学,甚至有的人远从湖南跑来,慕名听他的课。

  一句话,王守仁官职没什么变化,但已经成为湘黔之地著名的山区哲学家和教育家,广受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在讲学的过程中,王守仁并不藏着掖着,把自己逐步完善的学说完全开放地教授给学生们,这当中也有很多人深有所悟,后来一些人成为了王学门派的重要继承者。

  话说王守仁有一次去会州城讲学,遇到已致仕的前礼部尚书、大学士孙燧,孙燧为他的才学所折服,竟然放低身段,主动尊王守仁为师,且带领自己家中的晚辈一起学习。

  正德四年的初夏,孙燧有感于王守仁的传授,决定带家人亲自拜访他。

  于是,孙府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偏僻的龙场驿出发。

  孙大人大概已经忘记了六七年前的那个小毛孩子,王守仁也不知道这一桩来由,未曾得知辛岁的来处。

  辛岁对此自然一无所知,还是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孙府的车驾里,有一个身穿着蓝色襦裙的小姑娘,看来与辛岁年纪一般大。

  十多岁的年纪,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掀开轿帘看着辛岁六七年前看过的山林。

  她的眉眼之间,少了许多娇蛮,倒是多了几分柔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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