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问剑
玉门关。
问剑阁。
大光明教永远无法触及之地。
此处地处边陲，左邻玉门关。当问剑阁的名字第一次回响在江湖上空的时候，它便成为了阻挡波斯魔教进入中原的第一道关隘。百余年来，问剑阁历经风雨，转手五十七位阁主，绞杀魔教妖孽不计其数，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日渐高涨。后来因护国有功，又被天子下旨封世代阁主为平西侯，前往后承，绳之祖武。赐封地百里，免山泽之税，拥三万雄兵，承王侯之俸禄。
整整半个月，问剑阁的天，都是蓝的。
当早起的朝阳刚刚升起，第一缕阳光划过问剑阁东端的天玑阁时，远远的，从钟鼓楼里便传出清亮而透彻的钟声。那声音远远荡去，拨开清晨沾在草叶上的露水，然后传入月圣女和墨鸿的耳朵里。
月圣女和墨鸿站在那里已有多时了。
“姐姐，我该叫他什么？”
这一路走来，墨鸿已然很喜欢这个漂亮姐姐。虽然她话不多，脸上一直冷冰冰的，但是年幼的墨鸿却知道，是她把自己把自己从那些凶恶之人手里救出来。
自关外到问剑阁，风沙千里。这一路行来，朝夕相处，他可以感到这个姐姐对自己安危的关切。他已然不知不觉将所有的依靠都放置在她的身上。
“伯伯，付伯伯。”那声音依旧冷冷的。
“哦。”墨鸿应了一声，而后又问道，“姐姐能留下么？”
月圣女没有反应，墨鸿也没有再问，只是眼睛里神色一黯。
“如果他对我不好怎么办？”墨鸿还是不放心，他感觉这世上没有人会比眼前这个姐姐对自己更加好了。
月圣女稍稍低身，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道：“付阁主是驰名天下的英杰，为人忠厚仗义，又与你父亲有刎颈之交，你跟了他，他断不会亏待于你。”
墨鸿这才稍稍放心，对于姐姐的每一句话，他都是相信的。望着月圣女绝美的脸，和那平淡得古井无波的眼睛。
“姐姐你真漂亮，长大之后鸿儿要娶你。”
听了这话，月圣女笑了。这一笑如冰雪开融，冬日花开，仿佛万物都为之动容。
“等你大了，姐姐就老了。”
老？她会老么？在十九岁时，她就如此容貌，多少年了？二百年？还是三百年？她居然也快忘记了。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从她那里带走任何东西，只是填补给她一些更加麻木冷漠的情感。人生的生、老、病、死在她看来就是那么遥不可及，她知道，如果没有意外，她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她心已死，情已灭，她的身体依旧会淡漠地活下去。
墨鸿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姐姐等鸿儿十年，等鸿儿长大。”
月圣女道：“好，姐姐就等着你来娶我。”
墨鸿很高兴，他点了点头，拉住圣月女的手，圣月女眉头蹙了一蹙，却没有拨开。
“大光明教月圣女小瑶，前来拜访问剑阁付阁主。”
此一声，不急不缓。声音不大，却远远传去，居然盖过依旧未绝的晨钟轰鸣。
墨鸿看了看月圣女，她脸色苍白依旧，但是精神却是饱满。
钟声骤停，一切归于寂静，仿佛那一颗石子投入一口古井之中，只击得波澜一瞬，而后恢复了平静。
墨鸿又看了一眼月圣女，目光一转，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脚步声渐近，宽大的门口，左右两队人从门内鱼贯而出，整整齐齐地站在两旁，对着二人肃然而立。
墨鸿向那边看了一眼，见出来的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望着月圣女，不约而同地，本来凝重的神色均是一滞。
月圣女？眼前这个绝美的少女就是魔教妖女么？
月圣女面无表情，盈盈站在那里。白衣银发，绝代风华，全身散发着不容人逼视的美，在场众人无不见之动容。
“魔教妖女，胆敢孤身一身挑衅我问剑阁么？”
一声清啸传来，墨鸿不由精神一震，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一个身影如金鹏展翅掠过头顶，而后缓缓踏了一下阁楼楼顶的琉璃瓦，折身回来，稳稳地站在众人面前。
墨鸿不由想拍手叫一声“好”，但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那人四十多岁年纪，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在朝阳的映照下，头顶的纶巾和腮下的胡须随风飘逸。
“阁下就是付阁主么？”待那人站定，又隔了一会儿，月圣女方才开口问道。
显然付英乔也被月圣女的风姿吸引，但马上便收回目光，声音却不自绝缓了下来：“阁下身为魔教圣女，擅入中原，闯我问剑阁，是何用意？”
月圣女心下微叹，若不是有伤在身，又灵力全无，又怎么会容忍这么多人那肮脏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她双目低垂，脸上的表情古井无波，朱唇微启，声音幽幽缓缓，却如天外之音，悦耳之极：“本座风沙万里，远从西域而来，只为将一人交托给付阁主。”
付英乔一怔，问道：“你魔教之人，交托人于我付某？”
“他姓墨！”
姓墨！
付英乔全身一震，而后方才把目光投向一直站在圣月女身边的那个孩子。
他姓墨？为什么万里沼沼到问剑阁？旋即心念一沉，墨家——出事了？
“墨决怎么了？”
墨鸿一听对方提到父亲的名字，眼泪便簌簌而下。付英乔见状，惊异之感陡增。
“墨家到底怎么了？”
月圣女轻声说道：“墨决有违教令，私藏本教神器，满门被诛，只留下这余孤。如今神教正举全教之力追杀这个孩子。得知付阁主与墨家之故交，特来交予付阁主照料。”
什么！听了这话，付英乔惊得后退两步，脸色刹时变得惨白。他强忍住胸腔里悲怒翻滚，冷声问道：“被魔教灭了满门！”
“正是！”月圣女依旧语气冰冷。
“只留此子一人？”
“正是！”
陡然间，付英乔眼睛里凶光大炽：“那你还敢来中原！”
话音一落，付英乔猛一举手，墨鸿只觉一股大力揪住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向面前那个男人吸了过去。月圣女大惊，抬指间，发出一道劲力，直冲向付英乔面门。
付英乔冷哼一声，屈指一弹，那股劲力便消失于无形之间。
月圣女不由脸色一变，问剑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如若自己想胜他，也得费一番周折。
神教自波斯一路传来，西域各国，无不信徒遍地。回纥、大宛、月氏……神教圣火几乎点燃了西域各国的所有角落。但是却在玉门关外戛然而止，玉门关如同一个被附着了魔力的天然屏障，将神教教义硬生生阻挡在外，无法入中土半步。神教教众如此神勇，其中也不乏高手，却破不了这玉门关。原来有这种高手在侧，神教想进入中原，何其困难。
只见那付英乔此时已将墨鸿抱在怀里，定定看了半晌，脸上泪水纵横：“果然……果然有墨兄之风骨……”陡然间剑眉一竖，“怎么，这孩子……”
目光如电，投在月圣女身上。
月圣女道：“这孩子被人毁了经脉，恐怕一生再无法习武。”
“好狠！”付英乔全身颤抖起来，“灭墨家一门还不够，余下这孩子，也成了身残之人。你们魔教真是好手段。”
听了这话，墨鸿在付英乔怀里挣了一下，说道：“不关姐姐的事，是姐姐保护我，我才能到这里。”
付英乔一怔，而后神色缓了下来，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墨鸿。”而后问道，“你是付伯伯么？”
那大眼睛天真无邪，清澈如水，直直地看着付英乔。
付英乔见墨鸿乖巧可人，但一想到他经脉尽毁，心痛不已。
“爹爹——”一声娇呼从后方传来，随着声音，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女孩跑得飞快，一把抱住付英乔的腿，看了看墨鸿，又看了看月圣女，仰起小脸问道：“爹爹，那是谁？”
“那是你墨家哥哥？”
那女孩的眉头皱了皱，又指着月圣女问道：“那这位漂亮姐姐又是谁？”
“她是……”
话未说完，已然被月圣女打断。
“付阁主，我所托之事已了，这就回西域，这孩子，还望您好生照顾。”
说罢，一声狮吼传来，在场众人脸色一变，眼前白光一闪，一头白狮便停在众人眼前。
“啊！”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在中原这么久，还没有见过有人伺养狮子，而且还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白狮。见那白狮全身透着凶猛之气，全身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众人下意识均向后退了退。
那小女孩反而不怕，想向着狮子迎上去，付英乔脸色一变，赶忙把女儿一把拉过来。
月圣女从狮背上摘下瑶琴，跳上狮背，转身欲走。
“姐姐——”一声轻呼，月圣女身形一顿。
墨鸿已然奔了过来，一把将追风的脖子抱住，哭道：“追风，这一路，你一定要照顾好姐姐，不要让她有危险，不要让她受苦，夜里睡觉时也要在她身边，不要让她自己害怕。待我长大了就去西方找你，给你打好多好多兔子。”
追风仿佛听懂了一般，低吼一声。月圣女听得心碎，回过头来，悲伤之色从眼底流了出来。
“姐姐，你等我十年，鸿儿就去西方娶你。”
眼泪终于止不住从眼泪里流了下来，涩涩地流入嘴里。
这是眼泪的味道？月圣女感觉到陌生，但是眼泪却依旧止不住淌了出来。她狠了狠心，不再说话，追风也低吼一声，缓缓向前方走去。而后，速度加快，一眨眼，便消失在视线里。
“追风——”墨鸿向前追去，口中大声叫着，眼里的泪一直淌下，随风飘去，“追风——姐姐——”
他跑不动了，终于站定在那里低低抽泣。
身后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他的后背，墨鸿抬起头来，向付英乔道：“付伯伯，姐姐走了，不要我了，追风也走了……呜呜……姐姐不要我了……”
听着哭声，付英乔感觉心肝俱碎，一把将墨鸿幼小的身体揽入怀中，轻声道：“鸿儿不怕，有伯伯在，伯伯要你，以后就跟在伯伯身边，好不好。”
仿佛没有听到付英乔的话，墨鸿扑在付英乔怀里痛哭，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心下恻恻。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女孩儿，见父亲一直抱着墨鸿，皱了皱鼻子，跑进门去。
墨鸿在付英乔怀里哭得死去活来，不久竟昏睡过去。付英乔看看怀里的孩子，那精致的小脸隐隐透着当年墨决的那股英气，想到墨决惨死，心中大痛，叹了口气，轻轻抱起墨鸿，带着众人走入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