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奔雷
伏羲瑶琴！
月圣女手中那把，居然是伏羲瑶琴！
不远处站立的魇魔听了这话，双目微微一蹙。
古时，伏羲大神见凤凰栖于梧桐之上，便将梧桐伐下，取其中段浸于长流水中，经历七十二昼夜，卜得吉日良辰，制成五弦瑶琴。那五弦按五行之数，取宫、商、角、徵、羽五音。那琴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数，又按四时八节，定为后宽四寸，前阔八寸，最后按阴阳两仪之数高下了高度。
那琴声响处，天女散花，神泣鬼鸣，因那声音如瑶池之乐，故取名为瑶琴。
然而这件上古神器，居然就在月圣女的手里！
墨鸿自然不明白伏羲瑶琴是什么，现在他的目光中，除了满地的尸体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他看着父亲的黑色貂绒大氅无力地随风轻轻舞动，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自此之后，他就是无人疼无人管的孤儿。
父亲不会再抱着他数天上的星星，也不会教他认池塘里的锦鲤了。
但他把哭声忍住了，他要拼命记住杀死父亲的那个，那个面容丑恶身材矮小的如怪物一般的男人。此刻那人正恭身一边，一动也不动，如被石化了一般。
“奔雷将军博文广识，小女子也是领教了。”月圣女轻声地说着，那声音轻盈，比之瑶琴之音更为动听几分。
“哈哈……”
狂笑声陡然响起，带动狂风大作，登时树叶白雪满天纷飞。
那狂风令墨鸿感到呼吸困难。他伸手遮在面前，吃力地睁眼向前方观瞧，只见那风雪之中，一个人影隐隐出现，缓缓走了过来。那人身高马大，比平常人高出半截身子，如铁塔一般。他一头红发，面目狰狞，全身金甲包裹，背后大红色的风氅随着狂风舞动起来，腊腊作响。
“属下拜见大将军！”魇魔后退两步，而后拱身行了一礼。
墨鸿被那巨大的身影吓到了，他无助地躲在月圣女的身后，小脸儿苍白得没了血色，眼睛里尽是恐惧的光。
奔雷将军走到近前，站在那里，剑眉倒竖，不怒自威。
“教皇吩咐属下请圣女即刻归教，并诛杀墨氏余孽。”
月圣女身形依旧未动。
“此处没有什么墨氏余孽，只有我圣月门门徒，奔雷将军要在我面前，杀害我门门徒么？”
奔雷将军脸色变了变：“圣女，教皇亲自下令，难道圣女要违抗教令么？”
这时圣女抬起头来，望着漆黑的夜空，幽幽地说道：“我自入教，辅佐三代教皇。一百一十年前，江湖各派攻上光明顶，我圣月门那一战，死伤过半，却也将那各派杀得溃不成军，从此一蹶不振，得以令我大光明教有了一百多年的安宁。七十年前，圣日门造反，攻入禁地，囚禁大祭司。也是我圣月门出面镇压叛军，诛杀了日圣女，那一战，毁了我四十年的灵力。二十年前，老教皇作古，新教皇登位，各处分舵欲意分离本教，举旗自立。还是我圣月门，安抚争讨，使得我教又凝聚于一处，才有了当下之势。”
奔雷将军低着头听着，不再插话。
“如今，教皇却要杀我门徒，奔雷将军，你说，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这……”
奔雷将军接不上话，眼睛里的瞳子盯着月圣女，不动不动。
月圣女站起身来，伸手抚摸着墨鸿的头，再也不看奔雷将军一眼。
墨鸿感受着这种轻抚，似乎把自己的恐惧化解开来，他感到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不由仰起小脸，看着这个从这些人手里把自己救出来的漂亮姐姐。
月圣女面露微笑，但眉头微蹙。
“这孩子适才被魇魔大人的劲力所伤，筋脉尽损，日后估计也无后患，请将军回禀教皇，求教皇能留下这孩子一条性命。”
奔雷目光柔和了起来，缓声说道：“小瑶……你这又是何苦……”
月圣女听了这一声呼唤，方才把眼光投到这个比自己足足高出半截的男人脸上，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一战，我被雷神打伤的事么？”
奔雷听了这话，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蓦地，脸色一凝，全身大震，目光如电，投到墨鸿的身上，惊声叫道：“难道这个孩子，就是……”
月圣女打断了他的话，仰起头，幽幽说道：“不论如何，这孩子与我有渊源，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会保他的周全。”
说完，目光又低垂下来，面容恢复以往的冰冷之色，只是看着墨鸿的目光中，满满地溢出怜惜之色。
奔雷面色一缓，回头看了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的魇魔一眼。只一眼，便捕捉到他眼睛里异光一闪而过。
奔雷心头一动。
一片枯叶轻轻缓缓，无力地飘在风中。仿佛垂暮的老人，在时间的旋涡里坠落。它缓缓地飘着，左右摇曵，划过月圣女的左臂，落到地上。然而月圣女雪白的左臂上，赫然出来一道血痕。
“你！”月圣女猛地回头，目光投向奔雷将军，脸上情绪波动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奔雷缓声说道：“小瑶，不论你有天大的苦衷，教皇教令已下，你违抗教令，即是与本教为敌。我身为本教三将军之首，断然不会放过一个叛教的圣女。小瑶，动手吧！”
话音一落，周围空气骤然一滞，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无形之力拉扯，那光怪陆离之中，连眼前的景物也扭曲了起来。
一皇二圣三将军，四神五魔六怨魂。
大光明教三将军之首。
奔雷一怒，血染千里。
周遭的空气向奔雷凝聚，瞬间天地大动，星月无光。疾风卷着白雪落叶，缓缓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并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围绕着奔雷渐渐收紧。到最后陡然停住，那蓄势待发的力量，令附近的树木皆向奔雷的方向微倾。可以想像这一发之势，将会有多大力量。
月圣女双目低垂，仿佛丝毫没有将这惊天动地之势放在眼里。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白狮从地上站起来，冲着奔雷低声咆哮。
墨鸿看着眼前的一幕，居然忘记了害怕，怔在那里。从他的眼瞳中，已然见不到奔雷的身影，见到的，只有围绕在他周围飞舞着的白雪落叶。
“奔雷，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这又是何苦。”
月圣女并未拿琴，只是静静地走到墨鸿身边。
“嘭！”
终于，那劲力炸开，长久的蓄势令纷飞的万物都成了致命的利器。
墨鸿不由伸手挡在眼前，剧烈的风几乎要将他的皮肤吹裂了，他感到呼吸困难，眼睛也无法睁开，冰冷的雪沫肆无忌惮地通过他无法闭合的口腔和鼻孔，毫无任何阻隔地直接灌入他的肺里，他想咳却无法咳出来，那胸腔中如火烧一般难受。
白狮又沉吼一声，尖利的爪子狠狠抓在地上，吃力地走到墨鸿身边，似乎要为他遮挡那撕心裂肺的劲风。墨鸿一把抱住白狮的脖子，将头埋入白狮浓密的棕毛中，方才把呼吸理顺了一些，而后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月圣女动了，却只是伸出雪臂，那轻描淡写的举手间，带动一股劲力就如一把巨伞一般撑开，将攻来之势尽数挡在一丈之外。
蓄力已久的攻势就这么被圣月女轻松化解。
奔雷自然知道自己绝非眼前这个拥有数百年灵力的绝美女子的对手。但是他依旧跃身而起，全身的衣物被劲风鼓荡，将本来就强壮的身体变得更加臃肿。他居高临下，如天神下凡，身下被他带起的雪沫如银屑散落。一掌拍来，掌风以泰山之势，压向圣月女的头顶。
圣月女的银发被那劲风吹得荡了起来，她低垂的目光刹那间睁开，身体居然就这么升腾起来飘在半空，双臂舒展，如同天人临世。
躲在白狮之后的墨鸿见到此景，不由张大嘴巴，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世高手，然而却没有见到过有人会运用天地力量到如此的地步。他不明白灵力的高低，幻术的深浅，只是感到眼前的画面已然脱离了他幼小的认知。
这根本就不是两个人的技艺，而是两尊神之间的战斗。
此时，只见月圣女的身体发着清冷的白光，风仿佛从她的体内吹出，那秀美的脚踝上，银铃震颤，慑人心魄的铃声传入耳中，震得耳膜钻心疼痛。
奔雷的掌风瞬间透过月圣女的身体，那一掌仿佛打在了空气中，居然没有着力，就那么轻轻穿过。
“轰”一声，不远处一声巨响。这轰然世响把不远处的墨鸿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地面上赫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手印。
大手印！
奔雷将军的终极一击，大手印，居然也被圣月女这样轻松化解。
奔雷落地，适才的两招已令他体力不支。他半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良久，方才抬起目光来望着依旧悬在半空中的月圣女。
“为什么还不出手！”
声音依旧洪亮，但是却掩饰不住那层疲惫之意。他早就听说过月圣女是无法战胜的存在。包括教皇本人，也无法在月圣女手下过去十招。
月圣女的身份，就已然注定她不死不灭，驻颜永生。这样的一个存在，灵力之深厚，幻术之精湛，自然不是凡人所能理解。当世之世，可以与之匹敌的，可能也只有那身处大光明顶绝巅、神教禁地的光明大祭司了吧。
果然，这些人，已然超脱了人的定义之束缚，是神之信使。
奔雷喘着粗气，大吼一声：“动手！”
月圣女轻缓落地，一对白得刺眼的赤足踏雪，犹如踏在白色柔软的毛毡之上。
“噗！”奔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居然没有看见，月圣女是何时出的手，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的手。
奔雷低头看去，忍不住瞳孔一缩。自己左胸上的铠甲，如被敲碎的冰晶一般支离破碎，无力地落地雪地上。而胸口之上，一个圆形的凹陷显现出来，随后“喀”一声响，那是肋骨断烈的声音。
“噗！”奔雷又吐了一口血，再站不起来。
月圣女的目光再次低垂下来，不再看奔雷一眼。她轻盈地走到狮边，一把将还在发呆的墨鸿拉上狮背，而后银铃响动，白狮抖了一下头上的雪，向前就要走去。
刚刚一直冷眼旁观的魇魔上前两步，却被奔雷伸出大手拦下：“你不是她的对手，放她走！”
月圣女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走吧，追风。”
白狮抖了抖毛发，低吼一声，翻开四足向前奔去。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