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疯狂的五云嘉熙

  对于亲手废掉父亲这件事,已成为太平坊主的五云嘉熙从未有过丝毫的负罪感。这本来就是太平坊的传统——只有最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太平坊的主人。

  因为太平坊里不太平。

  一群最穷凶极恶的人聚集在一起怎么可能太平?哪怕他们名义上已经“出尘”。可“出尘”,不过是因为迫不得已罢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固然令人向往,可比起自己的性命,却又有些不值一提。好在那个曾经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让他们不得不含恨而屈辱地接受了“出尘”这个交易的人眼下已经无暇他顾。

  五云嘉熙认为是时候让太平坊重出江湖了。

  所以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手下凌辱了那个叫做寒鸦的女子,哪怕她是田子渊的手下。即使是那个打铁的老黄,当年也不过只是逼得太平坊隐退而已。一个小小的七杀剑又算什么东西?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会认为自己有资格与太平坊谈条件?难道他不知道天玄四座之所以能崛起,完全是因为太平坊、福星山庄和玄女宫被老黄逼出了江湖,成了所谓的出尘秘境?可即便如此,这三家的底蕴和实力也绝不是寻常江湖人可以想象的。就算他田子渊曾是雨楼的纸面执事也不能。

  何况他已不是。

  一想到田子渊,五云嘉熙就想到了寒鸦送来的那封信,而一想到那封信,他就觉得这简直是三大出尘秘境重出江湖的天赐良机。

  青风的复起,给了老黄前所未有的压力。独木难支之下,他竟然已饥不择食的和田子渊这样的小角色合作。眼下江湖形势之糟糕可见一斑。如此一来,老黄不可能还有余力阻止出尘秘境的复出。尽管天玄四座已然屹立江湖之巅多年,可五云嘉熙还是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比起出尘秘境,天玄四座算什么东西?

  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江湖真正的绿林魁首从来都不是什么金刀盟,而是太平坊?又有几个人知道福星山庄是世间泰半赌档和妓馆的幕后东家?至于那个被人们认为住着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玄女宫,这天底下所有人们知道和不知道的最为霸道的迷药与,十之七八都是出自那群表面冰清玉洁,内里骚浪入骨的之手。甚至于江湖中那些游走在规则边缘、被大多数人所忽视却遍布天下的武馆和小帮会,十之六七都已被他们三家所暗中掌控?

  三大出尘秘境,早已在悄然无息中成了江湖最黑暗面的幕后主宰。不论人力还是财力,比起天玄四座都如同壮汉比之幼童。

  何况天玄四座还需要面对青风?

  五云嘉熙不认为青风会是自己的敌人。一群始终将自己藏在暗处不断挑起江湖风浪并企图从中渔利积蓄力量的人,简直就是同样隐忍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重出江湖的三大出尘秘境天然的盟友。

  就算彼此最终一定会出现某些利益冲突,可在那之前,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打破江湖现有秩序,重建由他们一手主导的新秩序。

  所以五云嘉熙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老糊涂。空有一身屠龙神技,却甘于平淡,这简直就是自甘堕落,是比天还大的罪过。他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或者干脆请父亲提前颐养天年。既然有必要,那就做吧。于是很快,太平坊的主人就从五云重光变成了五云嘉熙。

  “您看,天玄四座是不是如孩儿所说的那般外强中干?”看着衣着华丽却形容枯槁意气消沉的父亲五云重光,五云嘉熙得意洋洋地嗤道,“谢非鸾只是轻轻撩拨了一下而已,长孙无咎就被迫跳了出来。玄字帖都发了啊,这下子,青风就算一开始没想过与天玄四座为难,现在也只好先把他们这几只扰人清静的蚊虫拍死了。哦,对了,孩儿还没有告诉您吧?福星山庄和玄女宫也动起来了,我们三家加上青风,呵——您不妨猜猜看,那些企图阻挡我们重出江湖的人能够坚持几天?”

  五云嘉熙自顾自地说道,将自己整个身躯都陷在厚毛皮之中的五云重光却只是以一种混杂着悲伤与同情的眼神沉默地看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儿子。五云嘉熙废去自己的筋脉凭的是真本事,因为是传统,五云重光无话可说。只不过作为父亲,他心中的滋味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受。

  可比起被自己的儿子亲手废去筋脉夺走手中的一切,让五云重光更加难过的是儿子的愚蠢和自大。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要做绝。既然已经依照传统夺位,又怎么能留自己一命?

  虎老威仍在啊!五云重光默默叹道。就算是一头没了爪牙的老虎,也仍然还是老虎,我的儿,你怎么敢让一头老虎睡在自己卧榻之侧?你难道就没想过这头老虎虽然年迈,毕竟曾雄踞太平坊这座山林多年,岂会只有你以为的那点班底?你知不知道若是为父有心杀你,过去这三个月里你已经死了至少十九次半?

  “您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么?”五云嘉熙误解了五云重光的表情,于是更加得意,“所以啊,孩儿请您好好活着,千万千万要好好活下去,要不然,等孩儿问鼎江湖之日,该找谁去炫耀?”

  五云重光依旧没有开口,眼中的悲伤与同情之意却更加浓重了。

  “孩儿知道您心里不是滋味”五云嘉熙大笑起来,“想来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人,尤其是不如自己儿子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没关系,孩儿知道您喜欢美人,特意让人为您准备了许多,您大可以再努努力帮孩儿生些弟弟妹妹,只不过,孩儿就不保证他们能顺利长大成人了。”

  “唉——”五云重光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他实在不忍心再看理智已完全被盲目自大的野心吞噬干净的儿子。

  “哦,对了,您不是一直觉得那个田子渊很不同寻常么?”五云嘉熙满脸讥诮又道,“还总是说孩儿不如他,可是您知不知道,这个在您看来比孩儿要出色得多的年轻人,前些日子已经对孩儿低头了?呵,孩儿还什么都没做啊,他就已经知道怕了。他的那个叫做寒鸦的心腹被我的人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三夜,他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啧啧啧,这就是您青眼有加的田子渊,哈哈——七杀剑?我呸!不过是浪得虚名的窝囊废罢了。也就老眼昏花的你会觉得他有多么不同寻常!”

  原本已经闭上双眼对五云嘉熙冷嘲热讽充耳不闻的五云重光闻言竟猛地撑起身子,一双因激动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盯住自己的儿子,不断发出的沉重喘息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如枯树般的十指更是死死扣在躺椅的扶手上,失去功力保护的灰白指甲最终却只能留下一道道带血的扭曲刮痕。

  五云重光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可是五云嘉熙却不介意,反倒因为父亲的愤怒而感到阵阵快意。

  “你发怒了?你居然发怒了?哈哈哈——你居然发怒了?”五云嘉熙恣意狂笑起来,五云重光的反应让他无比惊喜。从记事起,五云重光对他的态度,除了冷漠之外再无其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五云嘉熙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五云重光对自己不再冷漠,他太想看到父亲的笑容,可不论他多么努力,父亲的脸上还是冷得能结成冰。于是他开始尝试激怒父亲,让人生气总是要比让人喜悦容易的,然而他收获的依然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无数的失望最终凝成了绝望。而绝望往往会使人变得疯狂。

  五云嘉熙本已不再奢望能从这个叫做五云重光的男人脸上看到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表情,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今日得偿所愿。

  “能让您动怒实在很不容易啊。”五云嘉熙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既然连让您动怒这么不容易的事情孩儿都能办到,您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孩儿办不到的?”

  看着五云嘉熙那扭曲得不似人形的狞笑,五云重光的满脸怒容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败。

  “太平坊完了”摆摆手不再理会已经彻底疯魔的五云嘉熙,五云重光暗自颓然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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