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玄字帖

  尽管长孙无咎一直对天玄四座及其追随者们采取“无为之治”的态度,一度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可天玄四座太过庞大,以至于长孙无咎就算什么也不做,天玄四座的实力也还是会不断膨胀,离那片逆鳞所在越来越近。

  当年的岳之南本可以改变天玄四座的处境。长孙无咎也曾尝试过沟通,可惜当时的岳之南太年轻,也太骄傲,不愿也不屑于考虑这些问题。岳之南的拒绝让长孙无咎不得不做一些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既然天玄四座需要一个敌人。于是岳之南就成了天下之敌。

  可长孙无咎没有料到岳之南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自尽”。以至于当他亲眼看到岳之南倒在林婉的怀中时,心中竟生出兔死狐悲的喟叹。

  没有敌人的天玄四座是极为危险的。而作为首座的承天峰长孙氏更是首当其冲。

  于是岳之南死后,长孙无咎立刻便以身受重伤而“卧床休养”,这一“养伤”,就是五年,哪怕这五年间其他三家的实力都在飞速膨胀,江湖中更是风云变幻不断,他也从不理会。不出头,就不会引起忌惮;不犯错,就没有任何人有理由让自己让出天玄四座首座之位。只要庙堂不将自己视为威胁,天玄四座就很安全;只要首座之位还属于承天长孙氏,家族的根本利益就不会有丝毫损伤。

  可那股涌动得越来越激烈的暗流和谢非鸾一封居心叵测的书信,却终于将长孙无咎逼了出来。

  他已不能不露面。

  这样大的事情再不现身,不要说其他江湖人,光是天玄四座其他三位宗主,就完全有理由借机“请”自己这位没有勇气带领江湖正道群雄再击“青风”的长孙氏宗主让出天玄四座首座之位。

  既然你们不许我继续蛰伏静观其变,那我就遂了你们的意吧。只不过,你们可以帮我决定打不打,那么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就只能按我的意思来了。

  不论那复起的青风是真是假,承天长孙氏都不需要与其分出生死。

  正如同处一片山林的两头猛虎,或许会因相遇而亮出爪牙互相试探性地撕咬一番宣示自己的力量,也不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一山不容二虎这种说法并不总是成立的。江湖这片山林够大,完全能同时容下他们的存在。即便有些拥挤,大不了杀掉几头野猪或是豹子腾出些空间便是了。没必要二虎相争两败俱伤,最后教他人得利。更没必要摆出欲独霸这片山林的姿态,引起那条盘旋在九天之上俯瞰整座山岭的真龙能轻易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敌意。

  心中已有计较,长孙无咎勾起棱角分明的嘴角笑了起来。缓缓睁开双眼如鹰视狼顾般扫视着厅中诸人,有胆小者竟因被他的目光扫过而两股战战冷汗横流。

  “既然青风重现,我等身为武林正道,自当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还江湖一个太平!”长孙无咎朗声道,伸手自腰间取下一枚刻有“玄”字的玉牌缓缓举起,“天玄四座所有门人子弟听令!”

  一言既出,竟如龙吟般自大厅远远传出,响彻承天峰,闻者无不纷纷放下手中事务面朝峰顶北斗阁所在的方向垂首肃立,铿然回应——“敬请宗主下令!”

  “发玄字帖!号召天下英雄义士,共击青风!”

  “谨遵宗主令!发玄字帖!号召天下英雄义士,共击青风!”

  数千承天峰子弟齐声喝道,竟汇聚成澎湃磅礴的声浪冲向四面八方,顷刻间便吹散了缭绕在承天峰上终年不散的雾霭,甚至将天边的浮云都远远排开。露出被云层遮住的朝阳,万道耀眼金光自天际骤然绽放。

  可光明仅仅只持续了片刻,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妖风便卷来重重黑云,将朝阳整个遮住,在晦暗的天地间留下无边的阴影,也让每一个看到这一切的人心头生出一丝莫名的寒意。

  当长孙无咎代表天玄四座发玄字帖邀天下英雄共击青风的同时,田子渊正站在一间荒废的茅屋内对着躺在一堆干草上的人影满心愧疚。

  田子渊不是不知道寒鸦对自己的心意,可心中已有且只有香娘的他实在无法让另一个女人走进自己的心。哪怕这个女人可能比香娘还要爱他,甚至不惜为他付出一切。

  真真正正的一切。包括一个女人所有最为珍贵的东西。感情、青春、贞洁、性命……

  寒鸦说过,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于是她毅然放弃了无数次成为纸面执事的机会,安静地跟在田子渊的身边,为他做任何事,甚至连原本应该由香娘来做而香娘却没做的洗衣煮饭铺床叠被……

  田子渊不是没有拒绝,但每一次拒绝都会毫无意外的无视。于是田子渊只能放任不管,好在香娘并不介意。

  可是这一次,田子渊终于后悔了。

  自己当初就该用最冷酷狠心的方式拒绝寒鸦,让她彻底死心的。那样一来,她就不会和眼下这样如同一个被扯烂的破布偶般躺在自己面前了。

  田子渊不是一个喜欢发火的人。因为不需要。除了香娘之外,几乎每一个能够让他发火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怒火却足以将整个江湖都烧干。

  他们怎么敢?

  田子渊的双拳攥得是如此之紧,以至于十指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翻折,然后深深扎进了掌心。可是他不在乎——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传来的痛楚,比起寒鸦的遭遇实在微不足道。因为在侥幸逃出生天之前,寒鸦已被一群禽兽用最为粗暴残忍的方式整整凌辱了三天三夜。

  看着寒鸦在昏迷中不断颤抖的身躯,听着她无意识的呻吟,田子渊实在想象不出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勇敢坚韧得足以让无数铁血男儿都自愧不如的女子恐惧痛苦如斯。

  “对不起”田子渊伸出剧烈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寒鸦同样颤抖不已的肩上。作为天下有数的剑客,这世上极少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双手如此颤抖。可当双手接触到寒鸦裸露在几如碎布的衣衫外的肩膀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子的双肩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柔弱稚嫩,她和别的女子一样,都需要有人保护。她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给予她最需要的保护,而自己却一直错误地以为刚强如她不需要。

  田子渊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既是为曾经与她刻意保持的距离,也是为自己这一次交给她的任务。

  如果不是自己判断有误,她又怎么会因为替自己送信而前往太平坊,并有这样令人不忍直视的悲惨遭遇?

  五云嘉熙必须死!

  将寒鸦拥进怀里,田子渊暗暗立誓。每一个伤害过寒鸦的人都要死,也一定会死,死在他的七杀剑下。他要亲手为寒鸦报仇雪耻。

  “我——”在田子渊的怀抱中稍稍苏醒过来的寒鸦惊喜之余又有些抗拒,想要挣扎着离开自己幻想多年的怀抱,却被田子渊强健有力的双臂牢牢抱紧。

  “不论你经历过什么,从现在起,你和香娘一样,是我田子渊的女人。”田子渊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已经——”一想起那几天,寒鸦就泪如泉涌,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这个怀抱里,甚至连想上一想都是对这个男人的侮辱和玷污。

  “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了,就忘掉。”田子渊抚着寒鸦的脸温柔地笑道,“如果忘不掉,那就翻个身。老人们都说一翻身,就再也想不起噩梦里有过什么了。”

  “可你是田子渊!”寒鸦失声痛哭,“天下闻名的田子渊!你怎么能有我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就算我忘记,你忘记,可别人呢?他们不会忘记!”

  “我说他们会忘,他们就一定会忘。如果不会,我亲手帮他们忘掉。”田子渊微微一笑,抱起寒鸦朝门外走去,“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养,等你好起来,就去和香娘作伴。既然成了姐妹,你们总要先亲近亲近才好。不要担心,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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