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玲珑大小姐
作为江湖各路消息人士最常光顾的所在，官塘铺这样的地方自然会有很多的客栈、酒肆、青楼、赌馆，可官塘铺的所有这些行当里，生意最红火的从来都只有一家——白馆。
生意红火，不仅仅是因为白馆既是客栈，也是酒肆，还是青楼和赌馆，更是因为白馆的房间最舒适，白馆的酒菜最可口，白馆的女人最风骚，白馆的赌局也最规矩。
宋承嗣本来是完全同意这个说法的。可当骊循等人带着新鲜的伤口和灰败的脸色出现在他的面前后，看着桌子上那大大小小的碗碟里盛着的价值一百六十两的佳肴，他突然就没了一丁点的胃口。于是宋承嗣决定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挥退聒噪黏人的侍女，只是闷声喝酒。
可惜酒也变得和水一样没有滋味。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滋味。至少宋承嗣好像尝到了一丝苦涩。当然，还有满心的愤怒。
六个灵犀，竟然对付不了一个叶青衫？宋承嗣很想骂娘。什么神秘而可怕的高手，什么叶青衫的实力与传闻不符，都他娘的是借口！掩盖他们全是无能废物的借口！
“你说叶青衫只用一剑就吓跑了你们六个？”宋承嗣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掼在桌上，一双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骊循的脸。
“准确地说，震慑住我们的不是他的出手，而是他这个人。”骊循没有理会宋承嗣糟糕的脸色，认真地纠正道，“在他突然现身的那一刻，就算他不出手刺伤于断春，我们也一样会离开。”
“为什么？”宋承嗣气极反笑，“难道他是洞明？”
“他不是。”于断春接口答道，“如果他是，我没有命回来。”于断春没打算对宋承嗣道出实情，他不想节外生枝。以宋承嗣的多疑，如果听到叶青衫是手下留情，很难不对自己这六人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更不能让宋承嗣知道鱼盼盼的到来，否则鬼才知道这个贪花好色的纨绔会不会又想着让他们做什么下三滥的勾当。
“既然他不是洞明，那么你们六个一定也不是灵犀了。”宋承嗣将身体靠向椅背，又抬起双脚搭上桌沿，傲慢无礼的举动让六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冷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灵犀，你说了不算。”孟六安的脾气和他的武器一样火暴，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看在许之寒的份上强自按下怒气的结果。对他来说，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真的是难能可贵。
可宋承嗣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说了不算？”宋承嗣冷笑道，“六个人对付不了一个叶青衫，你们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灵犀？哈——难怪你们从来都只敢藏头露尾。就你们这样的废物，当然不敢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行走江湖了。”
“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面色阴鸷的应伏蛟尖声怪笑起来，那条以银丝铁线拧成、藏于袖中缠在左臂上的鞭子已悄然滑了出来，鞭稍如发现猎物的毒蛇微微昂起头来，两根倒刺仿佛毒牙一般闪动着寒光。
“你不敢的”宋承嗣斜睨着杀气腾腾的应伏蛟轻蔑地笑道，“别忘了你们的任务，是护送我前往铁旗盟。”
“他敢的”应伏蛟还没有开口，门外便传来一个女人的轻叹。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头戴幕离却举止妩媚皮肤滑腻身段玲珑得让任何男人看上一眼便顿觉口干舌燥的女人。
宋承嗣发誓自己睡过无数的女人，却从来没有见过除了鱼盼盼之外，还有哪个女人能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女人。哪怕自己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这个女人也可以凭她那酥软柔媚的声音彻底点燃自己的欲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可当他看见美人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抬起肉光致致的手臂，露出手腕上的那枚刺青后，所有的欲火和欲念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他偷偷咽了口唾沫。恐惧和欲火一样，也是能让人口干舌燥的。
当美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应伏蛟脸上阴恻恻的怪笑就已出现了几分解脱的意味，而美人推门而入之后，除了解脱之外，更多了些恭敬甚至崇拜。如果说成为许之寒的走狗是慑于对方的实力而不得不屈服，那么能为这位美人做事，对应伏蛟而言则是倍感荣幸甘之如饴。
不是因为美人很美，而是因为她是一位老太婆的女儿。这样说似乎像是句废话，一个已过双十年华的美人，当然很可能是某个老太婆的女儿。可被应伏蛟这样的人如庙里的菩萨一般供在心里的老太婆，满江湖也只有一个。
“你该知道，家慈从不缺少下人使唤的。”随意捡了张椅子款款入座，美人没有理会心惊胆战冷汗涟涟的宋承嗣，而是一脸为难地对早已长揖及地的应伏蛟抱怨起来。
“小人知道”应伏蛟收回作揖的双臂，却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地回道，“可令堂大人素来心善，见不得有人受苦，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只能觍颜相求，望大小姐慈悲，赏小人一片遮身之瓦。”
“唉——”美人轻叹一声，懒洋洋地抬手对应伏蛟招了招，“起来吧，你都如此作践自己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也罢，那我就代家慈做主，收下你便是。”
“大小姐仁善！小人——哦，老奴感激不尽！府中规矩老奴有所耳闻，大小姐只管放心，老奴必不敢违！”大喜之下，应伏蛟竟痛快无比地跪伏在美人稍稍露出裙摆的绣鞋前重重叩首。
“行了，一把年纪还要如此，也是怪难为你的。”美人见状只是捂嘴轻笑，又从袖中摸出一枚古钱递到应伏蛟面前，“三年一文钱，可还使得？”
如果还有不认得这位美人是谁的人在此，听到美人这句话一定会跳着脚骂人。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等黑心烂肠的人家？一文钱就想让一位灵犀高手做三年的奴才？可房间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美人的身份，所以不仅没有人破口大骂，一个个反倒神色复杂地看着应伏蛟，只是不论多么复杂的神色，都绝对不是同情。
“使得使得！太使得了！”应伏蛟大喜过望地伸出双手接过那枚古钱仔细地揣进怀里，这才弹身而起垂首肃容地站在了美人的身后，竟无比痛快而又自然地完成了自己身份的转变。
“敢问大小姐可知他们是什么人？”眼看着应伏蛟“躲在”美人的身后对自己投来戏谑的目光，宋承嗣再次吞了口唾沫强撑着开口问道。
“管他们是什么人？我只要知道他们都是江湖人就够了。”美人笑眯眯地说道。
“那么大小姐又知不知道在下是什么人？”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了态度，宋承嗣也只能咬牙狠下心来赌上一赌。
“管你是什么人？我只要知道你不是自己人就够了。”美人微笑依旧，只是房间里不知为何却突然冷得刺骨。
“不知这是令堂大人的意思，还是大小姐自己的意思？”宋承嗣死死攥住双拳不让自己颤抖，可他的眼神却已有些闪烁飘忽。
“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美人敛去笑容盯着宋承嗣的双眼缓缓说道，“那么你呢？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大小姐当然是大小姐，‘半湖秋色玲珑府，九霄月明玄女宫’的玲珑大小姐方玲珑。”宋承嗣的声音已无比干涩嘶哑，可既然美人问话，他就不敢不答。
“既然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又怎么还敢问出那句既无礼又无理的话？”方玲珑抚额叹道，“我的意思，家慈的意思，难道不是一个意思？难道会有不一样的意思？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宋承嗣连忙解释起来，“在下只是——”
“没有任何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方玲珑打断道，看了眼满头大汗不知所措的宋承嗣摇头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你立刻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已从高手变成老奴的应伏蛟阴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