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十九章 梁素雪与简心阁
也不是完全一样。
叶青衫的右手在他拧身横移的同时，已多出了一柄剑。
作为宋府重金礼聘的高手，付思廉一直对自己的剑充满了自信。虽然他只是知弦，但在进入宋府之前就已在江湖中闯荡多年的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个知弦比大多数知弦要强的多。就算与一些稍差的灵犀也能旗鼓相当。因为自己不仅已至知弦巅峰，更有着无比丰富的与人生死搏杀的经验。
付思廉不是没听说过叶青衫，但如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他也认为叶青衫能杀死梁方王谈只是因为侥幸和两人的自大疏忽，而不是因为叶青衫真的有多强。一个连境界都没有的、对武道几乎没有任何理解的人，就算天赋异禀，也只是身体素质优于常人，又怎能强到哪里去？
可就在付思廉的剑再一次刺向叶青衫的眉心时，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因为叶青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的剑只刺到了一片残影，而是因为他和所有人一样都看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叶青衫手中斜指地面的长剑不知为何全然不见半点锋芒，仿若一块黯淡无光的钝铁，可他与自己之间的雨幕突然支离破碎，就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剑在飞快的穿梭游走，甚至没有丝毫阻滞的将他的长剑都削成数截。
心口突然一凉，付思廉满脸怔然地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一点刺眼的殷红正慢慢绽放。
这才是叶青衫的实力？自己居然连他的一剑都接不下？这怎么可能？他甚至还不曾使出那代天杀生的一剑！当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雨水冲刷殆尽，带着满心疑惑与不甘的付思廉终于倒在雨中。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显得十分突兀，掌声落下同时，宋承嗣身边已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白发白眉白衣白靴的人。
“这就是藏剑之意？以天地为鞘，藏手中三尺青锋，剑还在，却不可‘见’。业已‘还鞘’的剑，又怎么还能再看得到？所以眼睛看到的剑，其实只是想象。真正的剑，早已藏入这天地之中。天地无形，所以剑也无形；可天地非虚，于是剑虽无形也还是剑，依然凌厉异常锋锐难当！依然能杀死被剑锋所指的目标！好一个‘藏有形之剑而化无形’！好一个藏剑之意！叶青衫，好久不见。”
“梁素雪？”虽然明知田子渊来见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可真当亲眼看到那个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相貌英俊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如往昔一样透着几分狂狷之意的男子出现时，叶青衫还是不免有些诧异道，“你怎么会在此？你不是在小楼吗？”
小楼不是小楼，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院子。里面住的人似乎也很普通。即便是周围的邻居，也只知道里头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一个五大三粗的屠夫、一个落魄书生，和一位腼腆的寡妇。
可叶青衫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四人每一个都能凭一己之力在江湖中兴起滔天的风浪。事实上，他们也的确都这样做过——
慈眉善目的老者是欺天灵狐安史子良。能被人说成是狐狸，那么这个人当然很狡猾。而灵狐更是狐狸中的佼佼者。那么连老天都能欺骗的灵狐呢？欺天灵狐一生行骗从未失手过。他骗人，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他只是喜欢看到别人上当的样子。所以小到乡野村妇簸箕里的针头线脑，大到高官显爵国之重宝，没有他不骗，也没有他骗不到手的。当然，每次得逞之后，他都会将骗到手的东西悄悄归还。可他还是成为了许多人的死仇。对于有些人来说，被欺骗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那个看似落魄的书生名叫梁素雪。而“素雪公子”梁素雪曾是天下间出手最快也是最轻的人。快，当然就是快；而轻，不是他出手无力，而是悄无声息。据说他的出手就如同冬夜的雪，不论下的多大，你都无法察觉他的到来，当你从睡梦中苏醒，看到的便已是银装素裹的茫茫天地。所以当他动手杀人时，被杀的人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五大三粗的屠夫的确是一个屠夫，只不过住进小楼以前，他屠的不是猪狗牛羊，而是人。在岳之南之前，人们曾用一首五绝形容世间武功最高的四位高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千山的轻功天下第一，蓑笠翁以天地为水任我行舟，寒江雪一支青竹钓乾坤，而这个屠夫，就是“人踪灭”万靖。万靖亲手杀死的人，可能比江湖里所有杀人魔头手里的人命加起来都多。一个踩着无数尸骸登上江湖绝顶的人物，称他是“人踪灭”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至于那个腼腆害羞的寡妇，其实一点都不腼腆，更不会害羞。如果你看到她“害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肯定要死了。因为她是谢七娘，血面桃花谢七娘，当年的天下第一号用毒高手。每当她出手的时候，她的脸就会腼腆羞涩、却艳若桃花盛开，而所有被她毒死的人，尸体都会散发出一种醉人的桃花香气。人们对谢七娘的恐惧，已经到了闻香色变的地步。在她横行江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桃花甚至成了天下人最厌恶的植物。
如果不是岳之南，这四个人不可能在自己风头最劲名声最响的时候突然退隐并从此自锁于那个名叫小楼的院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和岳之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叶青衫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单以武功论，梁素雪是四人中最深不可测的一个。就连岳之南在谈到梁素雪的武功时，都罕见地收起那无与伦比的骄傲，承认对方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几位能让自己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胜之的高手。
梁素雪为何会在此？
“我虽然出了小楼，却没有违背誓言，至于为何在此，你很快就会知道。”梁素雪对叶青衫微微一笑，又看向田子渊道，“田子渊，你终于来了。”
“不能不来啊”田子渊展颜大笑，上前拍了拍叶青衫的肩膀示意他退后休息，又对梁素雪道，“有些陈年往事，你总要给我们雨楼一个交代。”
“交代？”梁素雪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苏心檀居然让我给他一个交代？”话音未落，刺骨寒风骤起，狠狠敲打着大地的暴雨竟在漫卷的狂风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棱角锐利闪着寒光的大片雪花在半空聚集起来，仿若一头缩颈沉肩作势欲扑的巨狼。
田子渊没有理会那头凶狠狰狞的巨狼，也不在意梁素雪语气里透着的浓浓的讥诮与威胁之意，只是眯起双眼与梁素雪对视良久，直到终于人群中有人承受不住刺骨的严寒与巨狼带来的恐惧浑身瘫软倒地发出一声闷响，这才收回目光点头轻叹道，“也好，那就打吧。等到分出胜负，也就无所谓交代不交代了。只是不知——”
“第一，我简心阁和你们雨楼分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第二，如果你不希望他死，就最好不要他插手。”梁素雪蛮横地打断田子渊的话，抬手指着叶青衫傲然道。
简心阁这个名字，对于许多年轻一代江湖人来说十分陌生，有些人甚至从来都未曾听说过。可在老一辈人心里，简心阁的分量却可能比如今的雨楼还要重上三分。因为在雨楼崛起之前，简心阁才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并且不仅是第一，更是唯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江湖里能吃杀手这碗饭的人，一定都是简心阁的人。如果不是，就只有死。
除此以外，简心阁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数十年间从未有任何人能知晓其首脑到底是谁。尽管有无数人出于各种原因，哪怕不惜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最终仍是徒劳。直到简心阁莫名其妙的分崩离析，当年曾被无数人视为梦魇的那枚镌刻着一朵“虞美人”的万里追魂令渐渐被江湖所遗忘，人们也没能弄清楚哪怕“简心阁首脑究竟是男还是女”这样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因为雨楼的崛起，江湖曾一度认为是苏心檀击败了简心阁，更有人怀疑雨楼根本就是脱胎于当年的简心阁。只是苏心檀面对各种流言蜚语时的沉默，让真正的答案始终隐藏在谜团最深处。
如今听到田子渊与梁素雪的对话，在场诸人才终于知道原来简心阁的首领是大名鼎鼎的素雪公子梁素雪，而简心阁当年之所以会黯然退出江湖，正是由于梁素雪进了小楼。
一想到岳之南已死，小楼不再是梁素雪的束缚，而松原将成为雨楼与简心阁的战场，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如丧考妣难看之极。而站在梁素雪身边的宋承嗣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是得意洋洋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