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又见田子渊

  某个不知名的小村里,铁匠老黄和平常一样,在天黑之后就停下手中的打铁锤,进屋陪他那贤惠得令人嫉妒的妻子和两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躺到儿子的身边,反倒穿戴整齐背好行李,好像打算出趟远门。

  邻们都不知道老黄为什么要举家搬来这个在官府那头连一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子里。因为他们都知道,老黄有一门打铁的好手艺,还认识好几百个字!这样的人,就算搬去城里住,一家人也能活得很滋润。

  不是没有人劝过老黄。就算老黄夫妇无所谓,可两个孩子总归是要读书认字的。这样聪明乖巧的两个娃娃,可不能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整天没个正行四处撒野,应该寻个有学问的老先生好好教导,将来好做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甚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是老黄没有接受邻居们的好意,总是摇摇头露出憨厚的笑容,然后继续打他的铁。

  于是流言便渐渐传了开来。

  “老黄家的宅子下面有银矿!”

  “老黄原本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

  “老黄的妻子其实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俩是私奔到此的!”

  “老黄……”

  可不论流言多么荒谬,老黄也从来不辩解,还是每天清晨上山砍柴,午后就闷在院子后头打铁,到了旬日,便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兜售他亲手打制的那些菜刀剪子火钳,然后给妻子扯上几尺廉价的花布,给儿子买些零嘴,再给自己打上几斤烧酒。

  老黄的憨厚与忍让并没有让那些人停止嚼舌头,但村里的老人们却终于看不下去了。在几位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者狠狠地抽了那些舌头最长的家伙好些耳光后,老黄一家总算又获得了安宁。

  但老黄真的安宁了么?

  “一定要去么?”早已不再年轻却依然看得出当年风姿的黄嫂抿着嘴唇坐在床沿边爱怜地看着已经熟睡的儿子,温柔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哀求。

  “叶小子是不是我们俩的朋友?”老黄将收拾好的包袱轻轻放到桌上,走到妻子的身前蹲下,将妻子那早已不再细腻的双手握在掌心里。

  黄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老黄摩挲着妻子的双手温言道,“朋友需要帮助,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

  “我知道,你放心,就帮这一次。”老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不会意气用事的。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孩儿,就算看在他们的份上,我也不会再趟江湖这潭浑水的。你在家好好陪咱们的孩子,我很快就回。”说完,老黄起身拿起包袱便走向门外。

  “哎——”黄嫂却追出门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

  “少喝点酒,会误事的。”黄嫂扶着门框关心地提醒道。

  “知道,这里头装的是水。”老黄拿起腰间那只大葫芦晃了晃哈哈大笑。

  站在窗边感受着那弥漫在松原城中肃杀气氛,叶青衫很是无奈。他实在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个晚上,松原就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故——

  宋溪岚死了。而凶手,据宋家人所说,正是他叶青衫。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叶青衫倒了杯茶水推到田子渊的手边。对于田子渊的到来,叶青衫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表现看上去甚至有种早有所料的意思。

  “宋承嗣总不能承认自己弑父。”田子渊端起茶水啜了一口说道,“而你恰好来了松原。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宋承嗣最想杀死的人?”

  “这我倒真不清楚”叶青衫笑了起来,“我和宋家好像没有什么过节?”

  “鱼盼盼”田子渊笑道,“宋承嗣看上了鱼盼盼。”

  “哦”叶青衫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这就说的通了。”

  “所以你最好和我一起去趟宋家。”

  “我?和你一起去宋家?”叶青衫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于私,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田子渊指了指自己,“我一直认为这天底下能够和你交朋友的人并不太多,而我很可能是最合适的一个。既然如此,你怎么能拒绝我的邀请?”

  “这一点我不反对。”叶青衫笑着点点头道,“那么于公呢?”

  “于公,你欠雨楼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田子渊伸出五根手指在叶青衫面前晃了晃,“六阳大正丹,五丸。”

  “原来萧香客之所以没有为梁方找我麻烦,不是因为他与岳之南过往的交情?”叶青衫拍了拍桌子大笑起来。

  “当然不是。连我都知道岳之南和你不是师徒关系,作为岳之南的知己,萧香客又岂会不清楚这一点?”

  “说的也是。你们这份人情的确不小。”叶青衫只能无奈叹道。六阳大正丹是江湖三大出尘秘境之一玄女宫的不传之秘,据说有着能生死人肉白骨萃精血正神元之类的神奇功效,乃是无数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灵丹秘药,江湖中向来有“万金难求一六阳”的说法。梁方固然是萧香客的左膀右臂,可比起五丸六阳大正丹,他的命在萧香客眼里恐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除了六阳大正丹之外——”田子渊站起身走到窗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几年就没有察觉到一些异常之处?”

  “所以那个一直在暗中照应,几次三番对身处绝境之中的我伸出援手的也是你们?”叶青衫眯起眼睛看向田子渊,“为什么?”

  “因为你是叶青衫。”田子渊耸肩道。

  “这个理由不够。”叶青衫摇头笑道。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不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苏心檀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好像和他没有任何交情。”

  “不是大先生”田子渊摆摆手,随即指着自己笑道,“是我,让人暗中照应你的人是我,拿出六阳大正丹让萧香客不计较梁方之死的人是我,就连授意玉声馆送你离开南安、又替你将隼帮上下一个不留地除去的人也还是我。”

  “因为你想和我交朋友?”叶青衫冷笑起来。

  “因为你是叶青衫。”田子渊再次说道,“包括前不久的隼帮在内,这些年找你麻烦的都是些什么人,想必你不会忘记,但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背后是谁?”

  “王希禅,元天谷宗主王希禅。”叶青衫不以为然地说道,“当年请动林婉逼死岳之南的人也是他。所以他想我死并不奇怪。我只是奇怪元天谷为何一直不亲自出手,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你。作为天玄四座之一,王希禅没有理由也不希望在明面上和你们雨楼作对,毕竟他一直想要取代长孙无咎成为天玄四座首座,擅自与雨楼为敌只会给长孙无咎一个名正言顺地打压他的借口,所以他只能在私下里假他人之手对付我。你也一样,作为雨楼的纸面执事,你不能不考虑雨楼的立场,自然没道理为了我公然与王希禅为敌,只能在暗中照应。但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叶青衫?”

  “不错,就因为你是叶青衫。”田子渊第三次重复道,“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满意这个回答,但想要知道更多,你应该和我一起去趟宋家。我需要见一个人,只有见到这个人,我才知道我们的猜测到底有几分把握。只有确信我们猜的不错,我才能告诉你更多。”

  “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人是不是和我有关?”除此以外,叶青衫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田子渊坚持要自己与他一同前去宋家。

  “是,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田子渊深邃的双眼中闪动着一种莫名的神采,“梁素雪,素雪公子梁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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