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张 藏锋六剑与天生道境

  离开藏身多日的山林,再次来到人烟稠密的尘世,站在松原城外的叶青衫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反手摸了摸系在背后的那只早已空空如也的包裹,指尖传来的实实在在的触感证明过去这几天并非只是一场荒谬的梦。

  蒙面女子竟是林婉!与岳之南是结发夫妻却又生生逼他自尽的林婉!

  所以对方出现时叶青衫才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本不知道林婉为何要将不知得自何处的另一柄藏锋剑给自己。在打开包裹将之握在手中,看清剑脊上镌刻的那些字后,叶青衫立刻就认出林婉交予自己的是与岳之南当初送给自己的那柄“藏剑之剑”不同、是“内三剑”之一的“藏杀之剑”。

  在得知他有一柄与生俱来的“剑”后,岳之南就对他说过一段关于藏锋六剑的话——

  “所谓藏锋六剑,即剑、我、识、杀、诸相、生死此六意之藏,有内外之分,各为三剑。藏剑、藏我、藏诸相,此三者是为外三剑;内三剑者,乃藏识、藏杀、藏生死。凡欲参其理而会其意者,需自外而内,由有形至无形。即外三剑在前,内三剑在后。”

  “藏剑者,藏有形之剑而化无形;藏我者,我既藏,则我虽在、亦不在,可虚可实,亦虚亦实;藏诸相者,天地非剑、非我、唯剑、唯我,诸相是剑、诸相是我,剑我即诸相,剑藏、我藏、诸相藏。”

  “外已藏,乃至内。识者即心,可为意、为神、为境,诸相自心而生,因心而变,即所谓‘唯识所变’,可藏诸相者方可藏心,心既藏,诸相不生、诸相不灭。”

  “杀者,天地之道。道之轮回,恒者唯天地,由此而万物皆可杀、皆必杀。然可行天道者,唯天地也,妄僭天道者,必为天地所弃,故需藏杀。”

  “天道至杀,必见生死。藏生死者,无剑、无我、无诸相、识在道外、是为不存。不存者杀无可杀,则可代天之杀。”

  这便是“代天杀生”的出处。

  而自己也因为天生就“悟”到了藏锋六剑上那六道剑意中最终极的一道,却不曾“自外而内,由有形至无形”,对那一剑缺乏必要的认识和理解,没有足够扎实的基础,才始终无法真正驾驭那一剑。

  叶青衫一直都知道这些,也想过去寻找全部六柄藏锋剑。可自从岳之南死后,那些如跗骨之疽般的追杀让他疲于奔命,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没想到林婉却将内三剑中的一柄亲手送了过来。

  她不是亲手逼死了岳之南么?那么她的这个举动究竟是何用意?她凭什么确信自己可以无视岳之南所言,在不曾参透甚至接触过所有外三剑之前就能尝试参悟内三剑中的藏杀剑?

  叶青衫想不通,于是便不再去想,而是选择相信林婉。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林婉绝对是其中之一。何况这天下从来都没有能永远保持的秘密,再隐秘的真相也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论岳之南的死和林婉的送剑之举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自己终归会知道的。

  毕竟林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助自己寻找藏锋六剑。哪怕她是林婉,这种事情也很不容易。当初参透藏剑之意时,叶青衫就知道藏锋剑上所蕴藏的六道剑意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虽玄奥无比,却又精妙绝伦。难怪藏锋六剑会成为江湖至宝,让无数人为了得到它们而舍生忘死无所不用其极——

  邵成危因见识藏我之意而心有所得,于是本就已名震江湖多年的江山剑气更进一步,成为当今世上最顶级的武学之一;

  丁宪观藏诸相之意有感,于是藏剑庐的天道剑法得以从十一剑变成了十三剑,丁宪从此以剑称圣;

  此二人仅仅只是各自见识过外三剑上承载的三道剑意中的一道,哪怕不是参透,便已造就了沉寂多年的武林世家再度崛起和一个地位超然的江湖宗派。不可否认,邵成危也好,丁宪也好,就算没有藏锋剑,他们也是一时之人杰,可那两道剑意的确是他们能登峰造极的重要助力。

  藏锋六剑不是至宝,什么是?

  眼下的叶青衫确实远远不如得到当初的邵成危和丁宪,但在参透过藏剑之意后又参透了藏杀之意,对他的实力提升却是令他一度震惊到无法自已的。

  叶青衫也没有想到自己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参透了藏杀之意,但这并没有让他为自己的悟性而自得,反而因为自己能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的凶险中活下来而无比侥幸。

  即便早有经验并自认做足准备的叶青衫将藏杀之剑握在手中立于身前、闭上双眼尝试感受其上所蕴藏的藏杀之意时,一道骤然自眼前黑暗中绽放出来的光寒天地的锋芒与凌厉,也还是让他在一阵痛彻心扉、以至于似乎他的三魂七魄都在剧烈颤抖的刺痛中险些心神失守堕入深渊。他明明已小心再小心,可直到这道锋芒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都不曾感受到一丁点杀意。

  好在自己是天生道境。

  自武道六境之说出现以来,世人便以为成法。却极少有人知道,六境之上还有一境,是为‘道’。道境者无境,谓之‘六境不存’。不拘法,无所限,大道圆融、返璞归真。以常理论,唯堪破洞明、于武道一途登峰造极者方可知之。洞明难得,能登峰造极者更是屈指可数,能破洞明而入道者素来凤毛麟角,唯大智大勇气运惊人者不可为。

  以叶青衫所知,百多年来江湖中能至道境者最多不过双手之数。由此可知,天生道境者是何其得天独厚?他所知道的天生道境,除了当年的青妖和岳之南之外似乎就只有自己。

  正是因为“无法无限”,所以自己的灵智神识才没有在那一道剑意的锋锐下粉碎,可即便如此,在胆战心惊中如履薄冰地按照岳之南所授口诀尝试在那道剑意之下“藏杀”,以“没有杀意”却偏偏“出必杀人”的心中之剑与那道险险令他神魂俱灭的锋芒针锋相对,并最终成功做到杀意尽敛而参悟了藏杀之意后,叶青衫还是有种自己的三魂七魄已被刺得千疮百孔的感觉。

  于是他不得不离开那片人迹罕至的山林返回尘世。

  有些疑惑是必须要尽快解答的。当初对藏剑之意的参透让他第一次对驾驭那代天杀生的一剑有了切实的把握,却也带来许多他从未想到过的问题。而藏杀之意的参透不仅没有让他找到哪怕一个答案,反而更加迷惑起来。藏锋六剑的参悟不是该“由外及内”么?为何自己却可以在仅仅只参透了一道藏剑之意后便成功参悟内三剑之一所承载的藏杀之意?

  能够为他解惑的人屈指可数。

  不是因为世人大多缺乏足够的智慧,而是因为只有极少数已真正触摸到那一道门槛的人才有机会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

  岳之南一定是有答案的,可惜他已经死了。

  于是叶青衫想要答案,他所知道的自己能够求助的对象就只剩下一个——

  老黄,那个打铁的老黄。

  “老黄是谁?”看着负手立于崖边的谢非鸾,谢抱玉振奋不已。虽然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位闭关三年,不久前才终于破关而出的义父身上出现的某种玄之又玄的变化,可他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一个原本就已是洞明巅峰的绝顶高手身上出现这种变化,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他已破洞明而入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放眼当今江湖,自己的义父、南门书院山长、玉书生谢非鸾将是最有机会达到岳之南曾达到过的高度的人!

  在被天玄四座压制多年后,南门书院终于能扬眉吐气。

  可谢抱玉没有想到谢非鸾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告诉世人他已破洞明而入道,而是让自己去调查什么“老黄”的下落。

  “你见过老夫的那支极北银狼毫了?”谢非鸾俯视着脚下的云霭,不仅没有露出“入道”的喜悦和满足,反而有些令人不解的萧瑟落寞。

  “见过”

  “你也见过雨楼大门前那面粉碎的牌匾了?”

  “见过”

  “但你没见过丁宪的鸣烟剑、萧香客的春晓琴、姚方伯的金鹏刀、绿竹夫人的碧玉环。”

  “确实没见过”谢抱玉心头的疑惑更重了。这四件武器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武器,因为它们的主人,是与自己的义父一同站在当今武道巅峰的绝顶高手,或者应该说,是曾经如此。没有几个人见过这几件武器的真面目,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见到。因为当你见到它们的时候,你就死定了,或者已经死了。

  “剑缺,琴裂,刀折,环碎。你知不知道这四件武器,和老夫的银狼毫、雨楼的暴雨匾一样,都是损在一个人手下?”

  “岳之南?”除了这个人,谢抱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击败天底下所有最顶尖的高手,甚至还损坏了他们珍视如命的武器。

  “不错,岳之南。”谢非鸾长叹一声,“可是有这么一个人,和岳之南交手之后,不仅武器没有丝毫的损坏,就连人都没有受一点点的伤。”

  “什么?!”谢抱玉和书院几位有资格现身在此的弟子们齐齐惊呼出声,他们无法相信世上竟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可人们却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岳之南不是天下无敌么?”

  “岳之南的确无敌,因为那一战他最终还是赢了,虽然他只是削断了这个人四根头发,可赢了,就是赢了。”

  “这个人是谁?难道就是您刚才说的——”谢抱玉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涩声问道。

  “老黄,我们都叫他‘那个打铁的老黄’。他的武器,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打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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