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承宗的松涛

  “一”鱼盼盼迈出一步。

  “我是不是在做梦?最荒谬的那种。”宋承嗣拽过一位来不及躲开的路人问道,“要不然,她怎么敢这样对我?她难道不知道我是宋承嗣?宋家的宋承嗣。”

  “嗨,这女人一看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或许是没听说过宋公子您的大名?”路人连忙勾着脖子露出一脸谄笑。

  “有道理”宋承嗣十分认同路人的回答,一定是这样!所以他决定给美人一点教训。在他看来,女人和马是一样的,被人骑上去前都需要好好地驯一驯。

  “二”鱼盼盼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美人儿,你最好还是乖乖跟本公子回去,好让本公子告诉你什么叫。”宋承嗣邪笑一声,猛地弹腿旋腰,身形倏然伸展,化作惊鸿振翅而起,顷刻间便掠过十数丈的距离。龙吟乍起,寒光迸发,也不知宋承嗣用的什么手法,一柄形制古拙的宝剑便已然出鞘,抖出漫天光华。

  落如水银泻地,起似繁星争辉。剑气纵横,可惊风雷。未及弱冠便已有如此身手,怎能让人不侧目?待得一路剑招走完,剑光黯去,街道两旁店铺前的七八根石质拴马桩竟齐齐崩裂,每一根都碎成了完全相同的八瓣。

  不得不承认,撇开宋承嗣的人品不论,单是这一出手便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一手松涛剑法已很有几分火候,境界也已是初悟巅峰,眼看着就要迈入知弦。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来说,确实很难得。

  更何况宋承嗣的模样也相当不错,一身劲装剪裁合体用料华贵,剑眉星目猿臂蜂腰,步伐矫健英姿勃发,如蛟龙腾涧似乳虎啸林,虽尚存几分稚气,却已显出几分叱咤风云之姿。若非是因沉迷酒色而深陷的眼窝和眉宇间流露出的淫邪之气,换做不熟悉的人见到他这副模样,定会夸上一句“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可是宋承嗣脸色却不太好看。

  为了给美人一个下马威,自己已经使出了八成功力,可美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难道她根本不会武功?所以才看不出自己刚才的那一套剑法到底有多么高明?

  鱼盼盼不可能不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绝不会随身带刀,更不可能抬手间便摘掉自己随从的脑袋。宋承嗣当然明白这些,能够被家中长辈青眼有加的他不可能蠢到连这些都想不到。所以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已经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个硬茬子。

  但是他不怕。因为这里是松原,他是宋承嗣。在松原,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或者女人。不论这个美人有什么能耐,她最后都一定会乖乖地躺到自己的床上。

  “刚才不过是一个警告”宋承嗣板着脸恶狠狠地说道,“只要本公子看上的女人,没有谁能逃的了。”

  鱼盼盼火了。

  宋家名头不小,可宋溪文之后,宋家还有一个站的上台面的人物没有?如果不是有着宋溪文与天玄四座并肩作战的那段往事,金刀盟、大富大贵帮他们会给宋家面子?宋承嗣凭什么这么狂?

  “敬酒不吃吃罚酒!”眼看鱼盼盼正要开数数,宋承嗣脸色一沉,头也不回地吩咐已闻讯赶到的宋府护卫,“给本公子把她绑回去!”

  听到宋承嗣的话,护卫首领很是气苦。这小子是不是没长眼睛?看不出对面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那个妖精般的鱼盼盼也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能打主意的?你知不知道她只是笑了笑就击败了大名鼎鼎的奔雷刀姚含英?跟姚含英比起来,你小子连粪坑里的石头都不如!论家世,他爹是名震天下的南溟刀王,你老子跳起脚来都够不到别人膝盖!论武功,别人十三岁就凭一手自创的奔雷刀法行侠仗义名传江湖,而你他娘到现在都还没断奶,家传的松涛剑都没练到家。你活腻了就去死啊,害老子们做什么?

  可是腹诽归腹诽,拿人钱财替人分忧,宋家少主的话护卫首领不能不听。所以他只好默默祈祷鱼盼盼的心情没有因为宋承嗣的愚蠢而变得太糟糕。尽管自己好歹也算是知弦的高手,但一想到姚含英之败,护卫首领就肯定自己是在送死。

  鱼盼盼的武功深不见底啊!

  “请赐教”护卫首领捉刀在手抱拳道。既然对方是高手,自己又不想死,那么不论自己立场如何,该有的尊敬就一定不能少。

  “放你娘的狗屁!”见护卫首领一副长他人志气的模样,宋承嗣不禁跳脚大骂,“跟他客气什么?赶紧上!给本公子把她擒下!再磨蹭老子扒了你的——”

  “啪——”一声清脆无比的耳光抽在宋承嗣的脸上,几乎让整条长街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承嗣那张俊俏的脸迅速由白转红,然后如吹了气的猪尿泡似的肿胀起来。更要命的是,一脸懵然的宋承嗣竟接连吐出了好几颗断牙。

  鱼盼盼终于出手。护卫首领一脸茫然不知道鱼盼盼究竟是怎样、又是何时越过自己的。

  “杀你脏手,滚回家玩泥巴去!”鱼盼盼柳眉倒竖恶狠狠地骂道。虽然愤怒,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来松原是做什么的。真要杀了宋承嗣这位宋家少主,再想查探什么就难了。宋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还可能引来天玄四座的人。

  “姑娘,你赶紧走吧”一个在路边看热闹的胖子突然说道,“天……水……无色……舟……春江……”

  鱼盼盼循声看去,说话的胖子却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掺杂在人群的喧哗声中。

  鱼盼盼不禁蹙眉念叨起胖子临走前留下的断断续续的话语,随即突然动了起来,身形如鬼魅般不断闪动往城外而去,只留下满街的惊叹。

  然后有人便挡在了她的前方。

  与其说是拦,倒不如说是等。因为拦这个动作多少有些突然,而等,却意味着对方已经在此很久。

  本该繁华无比的松原东门竟不知为何早已空荡荡的。街道两旁那些日进斗金的店铺宁可承受收入的巨大损失也要将大门紧闭起来,连一条偷看的缝都没有留下。

  因为,那个松原最可怕的人在等人。

  总是戴着一顶破旧斗笠的宋承宗很少等人,因为每次他等的人都会死。所以只要人们看见他在等人,就一定会躲得远远的。谁知道他在等什么人?万一是在等自己怎么办?

  宋承宗是宋承嗣的兄长,严格来说,其实他才是松原宋家的长子长孙。但他母亲的身份比不了宋承嗣或是任何一个弟弟妹妹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是。于是他便成了宋家承字辈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子弟,地位甚至还不如弟弟妹妹们的贴身下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名字是早已过世的曾祖亲自起的,也许他早就被宋家扫地出门。可曾祖毕竟已经过世,就连母亲也不在了,所以他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但宋承宗的心里从来不觉得难过。人,只要有理想并且愿意付诸行动努力追求,日子就一定不会难过,因为天大的难过,都会被当成是成就理想所必须经历的磨砺。

  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整个宋家只有两个已经过世的人了解自己。承宗二字,清楚地表明了曾祖对自己的期待与信心。因为承宗,是承继宗门。而承嗣,不过是延续香火罢了。

  曾祖相信只有他才能承继宋家宗门。

  他不想令那位慈祥睿智的老人失望。

  于是宋承宗从小就默默地用最严厉甚至算得上残忍的方式磨砺自己。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成就证明曾祖没有看错人。十八年如一日的苦练不辍,宋承宗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锻体到沉心、到初悟、到知弦……直到迈入灵犀,在悄然无声中成为整个松原的最强者之一。

  等到他第一次出手便以一种无比诡异的方式杀死了一位刚刚迈入灵犀境的高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他竟是一个明明比许多天才之人更天才,却比许多努力之人更努力的人。

  “风撼松林起松涛!”当长街上刮起一阵莫名的寒风,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时,鱼盼盼停下了脚步,一脸肃然。

  “你竟然知道?”宋承宗有些意外,看向鱼盼盼的目光也变得狂热起来。不是因为鱼盼盼的妩媚妖娆,而是因为她居然知道这句话。

  风撼松林起松涛。

  这是松涛剑法的精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真正奥义。即使是整个宋家,百年来也只有两个人领悟出这个奥义。

  一个是松涛剑客宋溪文,另一个就是宋承宗。

  除了他们,再没有人知道。也不配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就真的不能让你离开了。”宋承宗慢慢从路边的石阶上站起身,狂风大起,有松涛滚滚如雷。

  “你哪来的自信?就因为你没有剑?”鱼盼盼突然笑了起来。

  身为剑客,怎么能没有剑?没有剑,又怎么能是剑手?所以鱼盼盼说的没有剑,是指宋承宗已经不需要将宝剑随身携带。宋承宗已经领悟了“风撼松林起松涛”,那么滚滚如雷的松涛声就是他的剑,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剑。

  松涛阵阵,无边无垠。空旷的大街上本无一棵松树,偏偏有漫天的松针在飘洒。只是没有一根落在了地上。

  鱼盼盼知道那些松针不是真的松针,而是宋承宗的剑意。一个能够将剑意化作如有实质的漫天松针的人,的确有理由认为能将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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